沈冷想了想,唯有那草原上的那個傳說之中有天仙之美的大埃斤才能讓韓喚枝如此吧,于是臉色露出了老父親般的笑容。
古樂和耿珊帶隊,押送着大批的人犯,在乙子營戰兵的配合下返回長安城,沈冷他們雇了好幾輛大車,随隊回京。
湘甯城的城門口有個茶湯鋪子,就在路邊,進城出城的行人若是渴了喝上那麽一大碗,清涼的很,說不出的舒服。
白小洛和楊瑤也坐在茶湯鋪子裏,看着面前的茶碗發呆。
“居然比皇後慢了,比皇帝也慢了。”
白小洛低着頭:“我從皇後的舉動猜到了她要對白家下手,所以才會趕來湘甯想提醒一下白歸生,順便把白家能用的都拉攏到我自己身邊,也算是我救了他全家,總歸能換來一些助力,隻是沒有想到皇後的動作居然這麽快,更沒有想到皇帝的動作比皇後還快,白家沒了,一時之間......”
他看着茶碗苦笑:“一時之間,似乎也想不到還能再做些什麽,要想聯絡這些年來那些被皇帝打壓了的家族,被廷尉府逼急了的江湖客,不是那麽容易的。”
楊瑤也的手握住白小洛的手:“要不然,趁着這段時間放松一下你自己?你不是說要去西蜀道嗎?算算時節,那邊這個時候氣候正好,一路走走看看,當是散心?”
白小洛還沒有回答,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年輕人在他對面坐下來,把包裹放在桌子上後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大碗,一仰脖咕嘟咕嘟的灌了進去。
“你們來晚了。”
蘇冷看了白小洛一眼:“落于人後,所以連殘羹剩飯都沒的吃。”
“我花錢雇你,是雇你奚落我?”
白小洛看着蘇冷的眼睛:“你總該知道,我這樣的雇主不多。”
蘇冷聳了聳肩膀:“閑來無事,要不然你們随我走吧,恰好過年我也不想動彈接生意,回去陪陪那老頭兒,給了他銀子他都不開心,隻說是想讓我回去過年。”
白小洛怔了一下:“跟你回去過年?算什麽?”
蘇冷起身:“那你們兩個随便找地方去過年也好,年前了,想殺誰都等等吧,我過年的時候不想動刀,隻想放放煙花爆竹,這個時候手用來握刀不合适,包餃子合适。”
楊瑤也看向白小洛,等着他的回答。
“也好。”
白小洛起身:“就跟你去,窮鄉僻壤之地,也許清淨。”
“你這話真不惹人喜歡。”
蘇冷:“窮鄉僻壤?年味人情味比你那豪門大院裏要強的多了。”
他問:“字寫的好不好?”
白小洛傲然:“那是自然。”
“那正好,回去幫我家裏多寫幾幅春聯。”
三個人起身,朝着南方走了。
向北的車隊中,二本道人一臉凄苦的看向師父青果道人:“師父,親師父,你幫我去師伯那求點藥回來可好?再這麽拉下去,你徒兒可能就英年早逝了,你也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對不對,被人知道了你徒兒是拉死的,咱們道觀也面上無光。”
青果道人歎道:“畢竟你是年紀小,二十年你就忘了你師伯是什麽人......”
可看着徒兒那虛脫的樣子,青果道人也隻好去找沈先生,正在另一輛馬車裏和沈勝三以及秋實老道人聊天的沈先生看到青果道人上車來就知道因爲什麽事,從懷裏取出來一個藥包遞給他:“灌進去就行了。”
“灌進去?”
青果道人也沒有想太多,拿着藥回來遞給二本道人:“你師伯說灌進去就行了。”
“又灌?”
想到小時候發燒那次,灌的他可真是痛不欲生,可那時候畢竟年幼,羞恥感方面要少一些,現在都二十七八歲了,還灌進去?多丢人,想想就羞恥的難以接受。
“非得灌進去?”
“你師伯是這麽說的。”
青果道人下車:“你自己想辦法。”
“我自己怎麽灌!”
“難道你還想讓我給你灌?你一個屁,我還要不要臉?”
青果道人哼了一聲:“自己做的孽,自己承受。”
中午的時候車隊停下來,二本道人扶着馬車下來,走路的時候好像夾着一個枕頭似的,可别扭了。
沈冷正好去打水回來,看到二本道人那樣子也于心不忍:“還沒吃藥?”
“吃?”
二本道人楞了一下,忽然間醒悟過來自己好像理解錯了什麽。
“沈将軍,有件事我稍有不解,我想請問你啊......一般來說,灌藥你怎麽理解?”
他問沈冷。
沈冷想了想:“這需要很複雜的理解嗎?不是灌進嘴裏咽下去就好?”
二本道人:“萬一,不是灌進嘴裏了呢?會不會有什麽副作用?”
沈冷愣了好久好久,然後一聲長歎:“道觀裏出來的人,都這麽複雜的嗎?”
長安城。
老院長看着未央宮的内侍宮女忙忙碌碌的在打掃,又把一個一個漂亮的紅燈籠挂上去,原本肅殺的未央宮就因爲這些紅燈籠看起來柔和了許多,也漂亮了許多。
宮牆紅燈,似乎這才有了幾分人間氣。
皇帝揉了揉太陽穴,這幾日擔心湘甯城那邊的事睡的并不是很好,本來他睡的也少,幸好今兒一早就有消息傳回來,說是湘甯城那邊該辦的事都已經辦完,抓的抓了,死的死了,皇帝的心這才踏實下來一些,他倒是不擔心韓喚枝辦不好事,擔心的是沈冷他們幾個的安全。
“陛下今日就要出宮了。”
老院長看了看皇帝的臉色:“還是多帶些人的好。”
“不必。”
皇帝招呼代放舟去取便裝來,他洗了把臉,腦袋裏的昏沉減輕了幾分。
“朕是不是應該把她接進宮?”
皇帝忽然問了一句。
老院長一驚:“似乎有些不妥。”
“朕一直都在思考一件事,朕從來都沒有和紅袖有過什麽,所以朕又害怕什麽?那時候在雲霄城有一次朕和沈小松聊天,朕說一生至今唯一驕傲的便是從不曾負了誰,那時候能力有限,卻能做到不負于人,後來到了長安城,朕反而負了一些人,也包括紅袖。”
老院長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未必願意進宮。”
“但朕沒有問過。”
皇帝換好衣服:“朕沒有問過,就是朕的錯處。”
他走出東暖閣,大内侍衛統領衛藍已經帶着幾個侍衛站在外邊等着了,都換了便裝,将兵器藏了起來,皇帝回頭看了老院長一眼:“就在東暖閣裏貓着吧,朕不會回來的太晚,還有些事要與先生商量,你若回去了再把你找來,萬一半路上出了什麽事你再訛朕。”
老院長笑:“那臣就去椅子上貓着了。”
皇帝離開未央宮從後門上了馬車,繞過未央宮之後馬車又穿街過巷,最終在紅袖招門口停下來,每年的今日,紅袖招都會停業,紅袖招是長安城最大的青樓也是最特殊的青樓,這樓子裏就沒有一個賣身的女子,來這的,都覺得自己高雅,喝上等的茶品上等的酒,聽曲兒看舞,或是和紅袖招的姑娘手談對弈,或是琴瑟和鳴,又或是執筆作畫,算下來比在其他青樓裏花出去的銀子還要多的多。
然而,依然賓客如雲。
每年今日的門庭緊閉,也會有人好奇。
雲紅袖穿了一身紅衣站在大廳裏等着,笑顔如花,每年隻見一次,對于她來說這一天彌足珍貴。
她不覺得苦,反而覺得幸福,當今天子每年都會親至給她過生日,想想似乎也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所以她一直都滿足。
紅袖招對面是一家茶樓,茶樓的生意也不錯,來自渤海國的那些人就在這茶樓二樓,名字叫樸成萬的中年漢子手扶着窗戶看着外面大街上那輛馬車停下來,手握緊,手背上青筋畢露。
他回頭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個包裹,裏邊是一把制作精巧的木弓,可以拼接起來,他視線才過去,手下人已經手腳麻利的把木弓接好,弓弦挂上,把藏在靴筒裏的箭也取出來,箭的制作也很精巧,三根拼接成一支完整的鐵羽箭。
以他的射藝,以這個距離,隻要皇帝下車,一箭必能将其射死。
就在這時候包間的門被人從外邊敲響,樸成萬臉色一變,擺了擺手,手下人立刻到了門口那問:“誰?”
有一道白光閃了一下,像是什麽東西從外面鑽進門縫,門縫那麽細小,鑽進來的能是什麽?
隻是一閃而已,并沒有什麽東西鑽進來。
薄刃切開了門栓,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幾個臉上蒙着紗巾的年輕女子從外面進來,沒有人說話,卻好像把寒冬一下子帶進本溫暖的屋子裏。
大學士府。
沐昭桐似乎已經蒼老到随時都可能離開這個世界,所以他才不甘。
走出書房,扶着門框站在那,擡起頭,發現竟是零零散散的又開始飄雪,今年長安城的冬天雪似乎多了些,雪大一些,總是能掩蓋住什麽東西。
看着門口的院子,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在陪着小時候的沐筱風堆雪人。
孩子跑出去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沐昭桐臉色大變,顫巍巍的沖過去想把孩子扶起來,兒時模樣的沐筱風自己爬起來回頭看向父親,笑着說道:“父親,你怎麽還不來找我,我等你可久了。”
沐昭桐楞了一下,眼睛裏似乎飄進來一片雪花,揉了揉眼睛,院子裏空空的,除了他之外哪裏還有别人。
父親。
你怎麽還不來找我啊。
這聲音卻在他腦子裏飄飄蕩蕩,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