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湘甯郡浮雲鎮裏的人有多擔憂,不管白家的人有多鄭重,不管楊心念有多自信,也不管長安城裏那些人的陰謀算計有多毒辣,沈冷并不覺得這次離開長安城去解決關于先生的事是有多危險有多難辦。
是因爲陛下,永遠都比别人看的遠一些的陛下。
陛下說,此去湘甯,解決該解決的人,接回來該接回來的人,别誤了回長安過年,便是這麽雲淡風輕。
“這是大學士最後一次做些什麽了。”
韓喚枝品了一口茶,覺得茶葉味道不對,微微皺眉:“你昨天在我車裏是不是拿了些什麽走?”
沈冷搖頭:“不是啊。”
“嗯?”
“不止啊......”
沈冷假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先生在後面車裏茶帶的不多。”
韓喚枝:“所以你就用沈先生帶的爲數不多的次茶換走了我的好茶?”
沈冷:“咳咳......”
韓喚枝歎了口氣:“好歹是換的。”
忍了。
“陛下會怎麽處置大學士?”
“不知道。”
韓喚枝思考了一會兒後給出的答案還是不知道,因爲他知道陛下是一種什麽性格,也知道陛下不願意讓大學士在最後時刻身敗名裂,大甯朝廷臉面上不好看,陛下的臉面也不好看。
“我知道有個事我不該問。”
沈冷剛要繼續說下去,韓喚枝就說了一句:“那就别問。”
沈冷:“哦......紅袖招裏那位姑娘和陛下?”
“你還問?”
“好奇。”
“最近一段時間沒有領兵你還是太閑了些,陛下的事你也随便打聽。”
沈冷沉默片刻:“隻是不放心。”
他當然不是那種純八卦的心思,韓喚枝說過,這次出長安是陛下給大學士最後一次機會,陛下按照大學士希望發生的事來布置,最終這件事什麽結果是在幾天之後的紅袖招裏,如果當天大學士真的按捺不住,陛下的态度想必就會清晰起來,可沈冷還是擔心,世事總是無絕對。
“你應該相信力量。”
韓喚枝覺得這茶味道真的不太好:“你平日裏就買這樣的茶來孝敬沈先生?”
沈冷:“哪能呢,是昨天下車的時候随便買的。”
韓喚枝:“所以根本不是拿沈先生的茶換的......”
沈冷:“畢竟直接要多不好意思。”
“你偷就好意思?”
“還是說說陛下的事吧。”
沈冷問:“真的萬無一失?”
“你應該相信力量。”
這是韓喚枝第二次提到這句話。
沈冷其實很清楚陛下不會出事,那是長安,陛下的長安。
韓喚枝岔開話題:“沈先生真的睡得着?”
“睡不着。”
沈冷低下頭:“他隻是不希望被人打擾,因爲他不知道該怎麽去見那些老朋友,我仔細想過,如果我是先生的話,在看到那些老朋友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或者是做些什麽,也許連看他們的眼睛都不敢。”先生有二十年沒見過那些老朋友了,而這二十年,先生是爲别人活着的。
他看向韓喚枝:“浮雲鎮裏的人呢?也真的不會出事?”
韓喚枝打開身邊的木盒,從裏邊取出來新的茶葉:“你應該相信力量。”
第三次。
湘甯城。
楊心念坐在台階上看着白家這後院裏不遠處那個秋千,想着自己應該從來沒有玩過這種幼稚低級的東西,進而想到這些幼稚低級的玩具是多無聊的人發明出來的,人生哪有那麽多時間可以浪費。
“小爺。”
師爺快步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音說道:“白家的控制力還算不錯,湘甯七縣的人都不會去浮雲鎮,那現在就是一座孤島,隻是白歸生似乎還是在猶豫不定,他果然是去找了侯聖山的馬賊來試探浮雲鎮裏的人。”
“多好。”
楊心念嘴角勾了勾,有些陰寒:“我隻是希望他帶着所有白家能打的人離開啊,至于他去找了什麽人,動用了什麽關系,最終對我們來說沒有太大價值,哪怕是浮雲鎮裏的那些人對我們來說也沒有太大價值,我們這次隻是在幫大學士完成最後的心願,二十年前,他想做但沒敢去完成的心願。”
師爺問:“那白家呢?”
“白家沒有價值,我說過的話不想重複,白家現在的那點分量,還不如侯聖山裏的馬賊,皇後娘娘不希望我們楊家和白家的事最終擺出來,太子哥哥以後即位,對他影響不好,所以......”
她看了師爺一眼:“大甯立國以來最大的一件案子就要發生了。”
師爺垂首:“我這就去辦。”
“你知道的,留下任何一丁點禍害都可能會影響未來大局,娘娘要改變态度了,以前是想動手,現在不想動手,把以前一切痕迹都磨掉,白家是個開始。”
楊心念起身,直接離開後院上了馬車,她已經不想在湘甯待下去,還是趕回長安過年的好,長安城過年味道才足呢,鞭炮聲響起來就沒個盡頭,最主要的是過年的時候後族要進宮給皇後娘娘拜年的,那就又能見到太子哥哥了。師爺沒走,帶來的人也大部分沒走。
半個時辰後,白家燃起了大火,也不知道爲什麽火勢一下子就那麽大,救都沒沒法救。
浮雲鎮。
二本道人有些無聊的看了看天空之中那幾隻雀兒追逐打鬧,等了許久,死了二十幾個同夥的馬賊卻沒有來報複,沈家的武師卻沒敢松懈,然而人這麽一直繃着一股勁兒會更容易累。
他取了一把小刀子出來叼在嘴裏,脫了鞋,光着腳迅速的爬上了客棧院子裏那棵大柳樹,湘甯郡這邊氣候比長安城可要暖和多了,樹葉都沒有落幾片,依然滿目翠綠,他爬到樹上,撿着合适的樹杈砍下來一根,就坐在樹上削了個彈弓出來,往四周看了看見沒人注意他,就把内褲上的牛筋繩拆下來綁在彈弓上,又切了一塊靴子上的牛皮下來。
做好了之後跳下樹,走幾步就得伸手進褲裆裏往上提提那松了的内褲,很别扭。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這些的意義是什麽,隻是覺得若不再找點什麽事做的話,可能就會瘋。
撿了一些小石子揣進口袋裏,爬上屋頂,趴在那等着有沒有路過的野貓野狗來那麽一下,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然後就看到青果師父捂着肚子跑進了茅廁,他立刻捏了個石子,然後朝着茅廁那邊放了一彈弓,石子飛過去打在木門上,把剛脫了褲子蹲在那的青果道人吓得幾乎蹿出來。
可是,該放出去的東西是放出去了。
青果道人吓得轉身,看到自己那啥出去的東西,吐了,再轉過來,還有,又吐了。
二本道人連忙縮在屋頂後邊,哪裏知道茅廁裏那麽熱鬧,就在這時候聽到一陣陣悶雷般的聲音從鎮子外面傳來,二本道人一驚,在房頂上在喊起來,就看到遠處塵煙起,應該是馬賊的大隊人馬到了,然而等了一會兒,塵煙消散,馬隊并沒有沖進來。
大甯是清平盛世,可盛世之中也有蛀蟲,二本想着那些馬賊就是大甯的蛀蟲,他把彈弓随手扔下去,将背後的長劍抽了出來,那彈弓落下,正好砸在剛出茅廁的青果道人腦門上,嘣的一聲,青果道人吓得險些摔回去。
距離浮雲鎮十幾裏的地方,一條土溝裏,所有白家的人都在那等着消息,白歸生已經給那些馬賊下了命令,沖進鎮子裏,殺光客棧裏的人。
馬賊的隊伍呼嘯而出,白歸生坐下來,也不在乎那名貴的錦衣上是否會沾上塵土。
“這次的事之後,我覺得還是應該和楊家斷了聯系。”
白歸生坐在那一邊思考一邊說道:“趁着還有時間,回去之後陸續把家中老小送走,出關,往西邊走,咱們這些年來經營在西域也有生意,到了那邊最起碼不用擔心吃穿用度。”
剛說完,忽然看到眼前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白歸生一驚,再看時,不遠處的一個年輕人脖子上已經被羽箭刺穿,那箭穿透過去,年輕人手捂着脖子,血一股一股的從手指縫隙裏往外湧。
剛剛沖出去沒多遠的馬賊忽然掉頭回來,數百人的隊伍沖下土溝,一陣羽箭鋪天蓋地而來,毫無防備的白家人直接被這一輪羽箭射翻了幾十個,倉促起身,哪裏還能迎戰,那些馬賊放了兩輪羽箭就沖到近前,馬刀一刀一刀落下來,一個又一個的白家年輕人被砍死,白歸生眼睛裏看到的是血液潑灑。
馬上的賊人兇悍,來回沖刺,白家的人在土溝裏奔跑着希望可以躲過一劫,然而刀并沒有給他們機會,這些白歸生其實根本看不起的馬賊爲什麽會如此善戰如此兇悍?
想到多年之前,楊家派人來說可以在侯聖山做文章,養一群馬賊劫掠過往商戶便有大筆收入,他本還在猶豫,楊家的人卻已經聯絡好了那夥馬賊,說是白家爲他們提供庇護,他們搶來的财物分六成給白家,這憑白而來的好處,白歸生當然不會拒絕。
那個時候,他太自信,隻覺得湘甯郡内,誰能把白家怎麽樣?
那是楊家和白家合作最親密的時候,楊家的錢财源源不斷的送過來,他對楊家也絕無二心,現在想想,那些馬賊哪裏是什麽真的馬賊,根本就是楊家留在湘甯郡的一步棋。
“我殺了你們!”
白歸生嘶吼了一聲,血紅着眼睛,拎着刀子沖出去。
奈何,他不是白尚年,可領一衛戰兵,有千人敵的武藝。
一把馬刀劈開了白歸生的脖子,馬背上那馬賊頭領将面巾拉下來,有些憐憫的看了白歸生一眼:“娘娘讓我給你帶句話,說謝謝你。”
刀子從白歸生的脖子上抽出來,血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