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與不大,總是相對來說,長安城的江湖再大,也大不過楚劍憐一劍。
江湖很小,長安城内的恩恩怨怨歸結起來都是圍着一個人在轉,似乎早已注定,似乎都是宿命,而這個人當然不是沈冷,是當今皇帝陛下,二十年風雨,二十年恩仇。
當年陛下進長安城的時候身邊可用的人隻有留王府裏那些家臣,幸好這些人每一個都了不起,也不能不了不起,如果有一個人在必須的位置上不能擔當大任,陛下的江山就坐不穩。
陛下成了陛下之後他們才稱之爲家臣,陛下不是陛下的時候,稱他們爲家人。
哪怕時至今日,陛下看他們,依然如兄弟。
隻是那時候的留王和現在的陛下,已經不一樣,不一樣在于留王當時最大的心願,是讓更多的戰争遺孤好好的活下來,他還有時間去遊山玩水,有時間品茶論道,然而留王成了陛下,他的心願就隻能是大甯更強,再強,最強。
所以爲陛下分擔壓力的,還是家人。
按理說,皇宮裏那位本應母儀天下的人才是陛下最大的助力才對,然而她心思太小眼界太窄,她眼裏沒有陛下,有皇位,沒有丈夫,有仇人,沒有孩子的父親,隻有孩子。
若一開始隻是她變得狹窄起來也就隻有她一人扭曲,二十年之後,整個後族都跟着狹窄起來,因爲他們從做出選擇開始變已經無路可退,咬着牙硬着頭皮也得撐着,撐到太子即位的那一天。
所以扭曲的就不是皇後一個人,而是後族的所有人,也就包括了像白小洛這樣的人,他是這二十年來成長起來的後族年青一代,這一代人他們自始至終都隻有一個目的,爲太子活着或是死去。
白小洛選擇抗争。
因爲他本以爲自己很重要,雖然不似太子那般重要,最起碼将來能是一方大将軍,後來他看清楚了皇後的心思眼界之後才醒悟過來,皇後的未來打算裏哪有什麽大将軍,甚至哪有什麽後族?皇後的未來打算自始至終都隻有太子一人罷了。
後族的人把皇後當做命根,而皇後把娘家人當成了工具而已。
受了傷的白小洛決定暫時離開長安城,虞白發出乎預料的強,讓他暫停了之後的計劃,畢竟身邊能用的人已經不多,能大用的人隻剩下一個蘇冷,還是一個控制不住的。
臘月初三這天白小洛離開了長安城,不能不走,因爲蘇冷也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蘇冷走之前他說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反正你若是回老家去也是往南走,那半個月之後湘甯見。
湘甯有個白家。
一個已經半廢了的白家。
白家難道就不凄苦?
本以爲搭上了後族這條大船就能在未來揚帆遠航,最起碼在朝廷之中占據一席之地,最後才發現他們不是這條船上必須的人,連船夫都不是,可有可無,上了船容易下船難,白家現在也僅僅是徒有其表罷了。
還能給白家撐門面的,反而是那個最不像是白家人,甚至已經多年沒有和白家有過任何聯系的白歸南。
将來若白歸南去了窕國那邊任道府的話,隻怕以後也不會有什麽聯系了。
當初白家的人要求白歸南爲皇後做事,白歸南拒絕,白家的家主,也是白歸南的大哥用很嚴厲的語氣告訴他,你不幫家族做事,那麽你就将失去家族,失去庇護,失去一切。
白歸南出家門的時候雲淡風輕的說,那就看看,這樣下去是家族長久還是我長久,我離開這個家,将來白家重新站起來靠的應該是我以及我的後人,将來的白家,必将奉我爲先祖。
當時白歸南的大哥罵了他一句瘋子。
湘甯。
白府。
白歸生看了看站在面前的這些年輕後生,一個個臉色茫然,眼神也茫然,所以他便生氣,可生氣有什麽用呢?臘月了,又是一年祭祖的時候,以往白家祭祖那是多大的場面,浩浩蕩蕩,朝廷裏爲官的人能趕回來的也都會趕回來,爲家族壯聲勢,做到道丞的白歸南自然也會回來,陛下崇尚孝道,所以官員祭祖之事從不阻攔,那時候白家人出了門隊伍走在大街上,從二品的道丞,三品的戰兵将軍,四品,五品,放眼望出去都是官。
百姓們圍觀,那個不是心懷敬畏?
說湘甯是他白家的也不爲過,當地官府的地方官還不是看着白家臉色。
如今,要去祭祖了,放眼看出去,哪裏還有能撐門面的人?
“我們得想想辦法了。”
白歸元看了看大哥的臉色,知道大哥爲什麽心情不好。
“可不是現在啊大哥,祭祖的事還是得把場面做足,不能讓那些等着看我們笑話的人笑起來,我已經讓人放出去消息,二哥是因爲遠在南疆所以無法歸來,那些人念及二哥,還不敢太放肆。”
“閉嘴,白家沒有他。”
白歸生臉色變了變:“白家也不需要他來撐場面,出門!”
可剛要出門,外面卻來了幾輛馬車,看起來風塵仆仆,馬車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塵,趕車的人身上衣服都已經變成了土色,顯然這些人是長途跋涉而來。
馬車上也沒有什麽醒目的标示,看不出來是哪家的,但車廂看起來雖然髒卻不舊而且一眼就能發現做工精良,馬車上鑲金佩玉,顯然出自大戶人家。
從第一輛馬車上下來一個穿着長衫的中年男人,看起來有四十幾歲,倒是幹幹淨淨,和那一身塵土的車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請白歸生出來迎接一下貴人。”
他站在門口直接點了白歸生的名字,如此無禮的話,在他嘴裏說出來卻顯得那麽正常,好像并無不妥之處。
“請問這位爺,你們是從哪兒來的?”
白家守門的被這人氣勢震懾,倒也沒敢發怒,隻是客客氣氣的問了一句。
“長安。”
中年男人對白家守門的人說道:“你隻需去告訴白歸生,長安城姓楊的來了人即可。”
姓楊?
守門的臉色一變,連忙小跑着回去,不多時白歸生白歸元帶着人從裏邊出來,白歸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那中年男人卻不認識,或是見都沒有見過。
“你是?”
他問,可那人卻不答,隻是看了他一眼:“白歸生?”
白歸生點頭:“我是。”
心中惱火,卻忍着。
長安城楊家來的人,還能是哪個楊家,然而後族被皇帝打壓成了那樣,還算得什麽貴人?也就他們自己還把自己當貴人......然而後族就是後族,皇後的娘家人就是皇後的娘家人,就算後族近二十年都沒有出過一個像樣的官,而白家好歹出了乙子營戰兵将軍白尚年,還有從二品大員白歸南。
可那又怎麽樣?
“候着吧。”
中年男人淡淡的說了三個字,然後轉身回到馬車那邊,垂首俯身:“小爺,到了。”
馬車車門打開,從裏邊下來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鬟,看着俊俏,下車之後跪倒在地,一雙腳從馬車裏出來,踩着那丫鬟的後背下了馬車,這人看起來......居然是個女的。
披着一件米白色的大氅,發型來看尚未出嫁,也就是十六七歲的年紀,臉上稚氣未脫,然而眼神裏有些東西絕非這個年紀的人應有的,鵝蛋形的臉,柳眉杏目,樣子很美,可這眼睛這眉毛,怎麽看都有幾分薄涼。
當初楊家有很多出色的年輕人送到白家來培養,白家也因此借勢而起,風光了一陣子,然而實際上,凡是送到白家來的人,哪怕是白小洛那樣的人,也算不得最被看重的,真當寶貝一樣的人,楊家會舍得放出去姓白?
所以白歸生心裏一震,緊跟着就是一股懼意。
二十年了,他太了解楊家,楊家那些送過來改姓白的年輕人已經一個個都透着一股子可怕勁兒,而還行楊的年輕人,更可怕,因爲他們是楊家傾盡心血教導出來的,他們才是楊家年青一代的核心人物。
“白家主?”
少女笑了笑,笑起來的時候也還是有幾分陰氣,就好像她不是人間人。
“晚輩姓楊,名心念,心心念念的心念。”
她以晚輩之禮行了禮,可哪裏有什麽禮貌的樣子。
白歸生連忙俯身下去:“小爺。”
他聽到楊心念這三個字頭皮都炸了,楊家有個小姑娘叫心念,明明是女兒身,卻喜歡讓人稱她爲小爺,最可怕的是,楊家那麽多送出去培養的年輕人個個高傲,卻也就配是給她練手的,傳聞每年都有少則三五人多則十幾人被召回楊家,說是有重用,其實不過是讓她虐罷了。
楊心念曾經說過,白小洛隻不過是個小孩子,會玩過家家的小孩子。
“白家主客氣了。”
楊心念往四周瞧了瞧:“白家四周應該有不少人盯着呢。”
白歸生連忙回答:“是.......所以小爺不該這麽直接過來的。”
楊心念像是沒聽到他的話,自顧自說着:“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嗎?”
“不知......”
“我知道啊。”
楊心念又笑起來,有一丁點天真無邪的樣子,可更多的是讓人害怕,白歸生覺得她就是那種做工非常好的娃娃,明明應該可愛才對,可看着就是讓人害怕,莫名其妙的害怕。
“昨天不知道,明天的也不知道,但今天一共有十九個。”
楊心念邁步往前走:“給家主帶了份禮物來。”
第二輛馬車打開,車門一開就滾出來幾顆人頭,馬車裏還有,血腥味一下子就飄散出來。
“瞧瞧去吧,有流雲會的,有廷尉府的。”
楊心念已經進了白府大門:“準備洗澡水吧,身上髒死了,另外把院子騰一下,我不喜歡人多。”
中年男人和那個小丫鬟緊随其後,白歸生也亦步亦趨的跟着,可後背上都是冷汗。
“哦對了,你們今天是祭祖的日子?該去就去,别回來那麽多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