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經到齊,迎新樓二樓的一個雅間裏就變得熱鬧起來,大家圍坐一桌商議此事。
沈冷道:“我之前看了貨倉,那一堆貨物之中最多有中間五分之一的貨物是冰,暫且假設是冰吧......盜取五分之一的貨來找流雲會索賠,可是毀掉的呢?毀掉的是他們的聲譽,如果他們真的和城中許多家鋪子都談妥了的話,那麽交貨賺來的錢豈不是遠遠超過從流雲會裏按價賠償的錢?”
“我看過,那宣紙是真的好宣紙。”
沈冷道:“雖然我寫字一般,但還能認出來宣紙的好壞。”
“籲......”
衆人齊聲。
沈冷也不臉紅,他連寫字一般這樣的話都能說出來,還有什麽可臉紅的。
連茶爺都替自家老爺們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所以呢?”
坐在首位的葉流雲喝了一口茶後問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或許是針對流雲會,讓弟兄們最近不要再去查這件案子,我們幾個來查就夠了。”
沈冷道:“可能最近會出事。”
他的話剛說完白牙從外面跑進來,臉色有些不對勁:“東主,咱們的人出事了,城南那邊安排過去調查狗籃子的弟兄被伏擊,死傷七八個人。”
葉流雲眼神一凜。
“兄弟們呢?”
“帶回來了。”
白牙說話的時候咬着牙,眼睛裏都是殺意。
快過年了,距離年三十都不到一個月,多喜慶的日子可流雲會的兄弟們一下子折損七八個人,這消息讓人心裏立刻就難受起來。
“我去看看。”
葉流雲起身離開,沈冷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還是稍稍晚了些。
“流浪刀這麽明目張膽的亮出來招牌,是故意針對流雲會,如不出意外的話,那個商行可能和他們有勾結。”
“走。”
黑眼看了白牙一眼:“東府街。”
洛城商行的鋪子在東府街,但流雲會的人一直都沒有去過,接觸的時候洛城商行的人說他們的店面還在整修之中,所以也不待客,估算着得到年後才能把店面裝修好,不過那地方應該有洛城商行的人在。
沈冷他們離開迎新樓直奔東府街,到了的時候恰好是中午,大街上幾乎看不到一個人,這寒冬臘月的天氣又是吃飯的時候,連四周店鋪裏都沒幾個人,看鋪子的也多是昏昏欲睡。
洛城商行的店鋪在東府街居中的位置,原本這裏是一家綢緞鋪子,據說是洛城商行的人出高價買下來的,以長安城的地價,東府街又是繁華之處,隻怕花出去的銀子和流雲會陪給他們的銀子也差不了許多。
這麽大的投入,仔細想想,真的隻是爲了騙點銀子?
洛城商行長安城店面的掌櫃叫吳安水,是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很普通的中年男人,頭發已經稀疏,肚子也微微凸起,看起來臉色都有些發黃,不管怎麽看都是一個已經快被生活掏空了所有精力和鬥志的普通人。
他不認識沈冷,但認識黑眼和白牙,看到流雲會這兩位大人物一塊到了連忙迎接出來。“兩位爺,我這剛要派人去,你們卻先來了。”
吳安水陪着笑,看得出來眼神裏都是愧疚。
“碼頭貨倉的事我們已經查出來了,動手腳的是我們商行的自己人,那幾個家夥和雇來的苦力串通好了,用冰換走了貨物,這事真是讓您見笑了,我們東主的意思是流雲會陪給商行的銀子讓我盡快派人送回去,另外多送兩成表達我們的歉意,今後生意還得多仰仗流雲會幫襯照顧。”
話說的懇切,臉上表情也沒有任何不對勁,就算是黑眼白牙這樣經驗豐富的人也看不出來虛假,沈冷也看不出來。
所以幾個人心裏都忍不住有幾分懷疑,難道洛城商行和流浪刀不是一夥兒的?
吳安水沒有注意到他們幾個互相看了看,依然低着頭很客氣的說道:“東主的意思是,過兩日晚上尋個地方請幾位爺賞臉吃個飯,東主要親自表達歉意,另外商行裏監守自盜的那幾個人已經抓了送去順天府衙門,真是不好意思,勞煩幾位爺辛苦了這麽多天,誰能想到是我們自己人出了問題。”
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幾位爺,進來鋪子裏喝杯茶?還沒有裝修好,有些髒亂,幾位爺别嫌棄,另外鋪子裏沒有現銀,所以還給流雲會的銀子得等明天,我帶人去票号通兌之後再給流雲會送過去。”
黑眼看了看沈冷,沈冷微微搖頭,黑眼随即笑道:“既然你們自己查出來了那也罷了,我們也還有别的事就不打擾。”
說完抱了抱拳,幾個人轉身離開,之前憋着的一股子殺氣,竟是宣洩不出來。
“看得出來,不假。”
沈冷微微皺眉:“最起碼吳安水這個人不假。”
“如果是他們洛城商行的人要針對流雲會,這是何必呢?是不是我們一開始就把事情想的複雜了,洛城商行的人和流浪刀根本就沒有一點關系,從頭至尾這就是單獨的兩件事而不是糾纏在一起的,洛城商行的人被自己夥計坑了,那些夥計怕也有可能真的不知道咱們流雲會的名聲......”
“苦力呢?”
沈冷看向說話的黑眼:“常年在長安城碼頭上讨生活的人,不知道流雲會惹不得?”
“也許有人爲了錢會铤而走險。”
“除非他們不要命。”
沈冷思考了一會兒:“去城南看看。”
城南住的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在碼頭讨生活的苦力也都住在這,城東非富即貴,唯有城南這邊又靠近碼頭生活開銷又相對低一些,不過大甯強盛,尋常百姓家也多是小富之家,大部分願意在碼頭做苦力的都是從外鄉來的人,所以當初流浪刀才會以碼頭起家。
“其實當初對流浪刀的打壓,沒有那麽徹底。”
黑眼一邊走一邊說道:“參加流浪刀的人,十個裏邊有六七個其實不是江湖客,是真的讨生活的苦力,隻不過若不加入流浪刀他們就會被欺負,流浪刀也需要更多人壯聲勢,你應該知道,當初滅流浪刀的時候,真正能打的其實沒多少人。”
白牙點了點頭:“所以當初甄别之後,絕大部分加入流浪刀的苦力我們都沒有找,流浪刀已經滅了,他們有自知之明,隻是沒有想到居然還能死灰複燃。”
到了城南之後幾個人随意走了走看了看,已經進了臘月,除了市場那邊人還稍稍多些,大部分百姓都願意在自己熱乎乎的家裏窩着,沒幾個人在街上走動。
出事的地方就在距離市場不遠處,地上的血迹還在。
流雲會的人也還在。
“市場上很多小販都看到了,一群蒙着臉的刀客從巷子裏沖出來襲擊了咱們的人,從他們的裝束,還有刀上綁着的紅布條來看,确實和之前流浪刀的人一模一樣。”
“爲什麽選擇在這?”
沈冷皺眉。
附近幾條街上都沒有什麽人,偏偏選擇在人比較多的地方下手,市場裏的小販會看的清清楚楚,難道是故意讓人看到的?
“挑釁?”
黑眼皺眉:“故意讓人看到,然後告訴我們是他們流浪刀的人做的。”
距離他們并沒有多遠的地方,一座普通的民宅中,屋子裏很溫暖,火爐燒的很旺,那個穿着名貴裘衣的年輕公子坐在椅子上悠閑的品着茶,屋子裏還站着四五個人,有男有女,單個拿出來都是尋常人,湊在一起就變得不尋常。
“那幾個撐門面的人已經遣走了。”
站在年輕公子不遠處的光頭頭頂上還紋了一個青色的狼頭,看起來有些猙獰。
“出長安之後屬下已經把人都解決掉。”
光頭垂首說道:“鋪子裏主事的吳安水是真的商人,他也真的以爲咱們要把洛城商行做大,所以不管流雲會的人怎麽查,在吳安水那根本就查不出來什麽。”
另外一個看起來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白白胖胖的,像是一個剛剛出鍋的白饅頭,這樣的人看着很喜慶,基本上不會引起别人的戒備,走到哪兒都會帶着喜氣。
他的名字也有個喜字,他叫吳喜。
那個光頭男人叫駱鷹,駱鷹身邊看起來三十歲左右還有幾分妩媚韻味的女人叫楊瑤也,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對那年輕公子極爲尊敬也透着一股子發自内心的懼意,也隻有她是坐在那的。
站在她身邊的另外一個男人看起來差不多已經有五十歲左右,身上穿着一件很髒很厚實的羊皮襖,頭頂上帶着一頂羊皮帽子,看着就和鄉下放羊的老頭兒沒有任何區别,因爲他真的爲了躲避廷尉府的追殺而去放了十五年的羊,他叫高薛。
最角落處蹲着一個啃甘蔗的年輕人,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看起來他很愛吃這東西,砸吧嘴的聲音很大,也就顯得很土氣。
他穿着一件很幹淨的布衣,爲了不讓甘蔗渣和汁水弄髒了衣服,脖子上還圍了塊布,怎麽看都是個樸實的農夫。
可這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的名字也叫冷,蘇冷。
居中而坐的年輕公子自然是從東疆逃回來的白小洛,早早就聞到了不尋常味道的白小洛在東疆根本就沒有露面,他一直冷眼旁觀,眼睜睜的看着李逍然跌進深淵萬劫不複。
“皇帝不是那麽好殺的。”
白小洛忽然歎了口氣。
然後笑了笑。
“所以我就殺他在乎的人,一個一個殺,我失去了那麽多,總得有些補償才對。”
他看了一眼蹲在牆角啃甘蔗的那個年輕人:“蘇冷,你想不想成爲沈冷?”
“不想。”
年輕人還是自顧自啃着甘蔗:“我就喜歡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