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孟長安當初帶着斥候拼了命繪制出來的地圖,沈冷他們可能連自己都不知道會走到什麽地方去。
不了解北疆黑武的人總是會覺得,三百裏,有什麽?
從長安城到燕山峽也有那麽遠了,誰還沒去過是怎麽的。
隻有到了這裏才會明白這三百裏代表着什麽,這是最容易讓人迷失的地方,兇險不隻來自天氣,還來自在未知之處的兵營,是處處死亡的陷阱。
黑武人在他們的南疆布置重兵,很多兵營并不是在城内,而是雪山裏,在樹林裏,甚至是在雪中。
靠近莽山那一帶雪殼厚度比房子都高,黑武人在那邊挖開雪層,在下邊支起來木架,從遠處看什麽都看不出來。
孟長安帶着人繪制地圖的意義在于,兵營可能會因爲孟長安而遷走但地形不會改變,在北疆領兵多年的将軍能夠輕易的從地形判斷出哪裏适合藏兵,将來大軍向北就會避開很多危險。
白桦林。
沈冷他們終于到了邊緣,其實進入這片白桦林之後沒多遠地圖就基本上失去意義,再往北是諸多小部落,雖然寒苦,可是穿過這三百裏之後便會有一小片一小片的草場,生長着一些耐寒的草種,勉強能夠養活一些小部族的牛羊,山中林中多野物,還可狩獵補充食物。
果哥兒部就在這附近,作爲薩克族能排進前三的分支部族,果哥兒部擁有數十萬人口,這裏最大的一片草場被他們占據,而草場背後的莽山分支又爲他們養活了大量的野獸以供狩獵,大概方圓幾百裏之内,都算是果哥兒部的控制範圍。
可是長年以來,果哥兒部沒有多少男丁留下,大批的壯年漢子都被征到了邊軍之中。
“鄭握你帶五個人跟我過去,其他人留在這。”
沈冷将身上的白袍整理了一下,戰馬也留在白桦林邊緣,然後帶着鄭握幾個人壓低身子沖進雪原,這一帶高低不平爲他們提供了一些屏障,順着溝壑往前移動,大概往前走了半個多時辰随即看到了遠處出現了一頂一頂的氈篷,沈冷他們趴在高坡上用千裏眼往那邊觀察。
“規模不小。”
鄭握算計了一下距離:“我們當初探索沒出白桦林,從地圖終止的地方到這差不多已經有近四百裏了。”
他指了指那些氈篷:“咱們如果運氣好的話,那片就是果哥兒部的營地。”
“怎麽辦?”
他問。
“等天黑。”
沈冷躺在雪坡上,閉着眼睛翻出來肉幹往嘴裏塞了一口,這種幹糧又幹又硬,但是比炒的粟米更能補充體力,北疆邊軍曾經笑稱這東西爲吃到死,如果你不打算在嚼的差不多的時候就咽下去,一直這樣咀嚼能陪伴你到入土爲安那天,比牙的壽命都長。
“回去兩個人,把隊伍帶過來,小心些。”
沈冷吩咐了一聲,鄭握随即安排兩個斥候回去。
其實在一路上鄭握都在做着對比,沈将軍和孟将軍的對比,他很早很早之前就聽過沈冷這個名字,當初他跟着孟長安的時候,唯有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孟長安才會嘴角帶笑,才會多說兩句,在孟長安看來,或許這世上隻有沈冷一人才夠資格與他比肩。
鄭握記得孟将軍說過,沈冷在北疆的話,做的可能會比他更好。
對比之後他發現兩個人在某些地方出奇的相似,那就是冷靜,将軍的冷靜和自信能夠給士兵們極大的鼓舞,但孟将軍太冷了些,沈冷雖然名字裏有個冷,卻更容易和士兵們熟悉起來,不過在臨戰之前,沈冷的話也會變得很少。
“孟将軍如果在的話,這一戰怎麽打?”
“打?”
鄭握敏銳的抓住了這個字。
“難道要打?”
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對面就是果哥兒部營地,那是一個有幾十萬人口的大部族,就算是絕大部分青壯男人都被征調去了黑武邊軍之中,可這樣的部族之内若說沒有千八百精銳騎兵留守誰信?
他們隻有一百個人,不,一百零一個。
“嗯。”
沈冷隻是嗯了一聲,嘴裏還在咀嚼着那牛肉幹,他閉着眼睛,微微皺着眉頭,似乎正在沉思。
“孟将軍應該不會打,以往我們探索地形的時候遇到這樣的部落,都是标記下來後就離開,盡量不引起他們的注意,每次出行我們最多隻有百十個人,大部分時候孟将軍隻帶幾十個人出發,所以将軍你問我怎麽打......卑職不知道。”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百十個斥候到了這裏彙合。
沈冷坐起來,感覺肚子裏已經有幾分暖意,摘下來酒壺灌了一口後說道:“分成十隊。”
“十隊?”
斥候們都有些懵。
“我本想分成二十隊,不過擔心你們應付不來突發狀況。”
沈冷回頭指了指那片營地:“天黑之後,你們分成十隊從不同的方向沖進去,别擔心會被發現,被發現了才好,我出發的時候讓你們每個人都帶了火藥粉和一些火油,留下一些回去的路上禦寒用,剩下的都用來放火,不要隻顧着殺人,不要戀戰,沖進去隻管放火。”
他看向那最大的一座氈篷:“一般來說,最大的氈篷就是埃斤住的地方吧。”
“一般來說,是的。”
沈冷點了點頭:“吃幹糧,補充體力。”
他算計了一下時間,再過不到半個時辰天就會徹底黑下來,而在天黑之前部族裏的人大部分都在吃飯,對于貧苦的牧民來說,燈油都是奢侈品,能省就省一些。
“抓緊些。”
沈冷又喝了一口酒,然後噴在他的黑線刀上:“一炷香之後殺進去。”
“可那時候還沒天黑。”
“不等天黑。”
沈冷再次閉上眼睛,緩緩的調整自己的呼吸。
“将軍,你帶哪隊?”
“哪隊都不帶,你們放火之後就撤出來,還在這個位置集合。”
一炷香之後天色逐漸發暗,遠處氈篷之中的炊煙已經變得稀少起來。
“殺!”
沈冷翻身上馬,絲毫也不顧忌什麽,夕陽下,一人一馬一刀,朝着連綿不盡的氈篷沖了過去。
“殺!”
百十個斥候呼喊一聲,分開十隊,往不同方向沖。
一個喝了酒的薩克族男人搖搖晃晃的從氈篷了出來,看到遠處有人騎馬朝着這邊飛馳而來,那人來的方向正好是落日的方向,所以看不清楚,隻是一個黑影。
一直到近前,他才看清楚那雪亮的大甯制式橫刀。
噗!
戰馬飛掠而過,黑線刀從薩克人的脖子上掃了過去,戰馬已經在幾米之外人頭才落下來。
很快,陸續有地方出現了黑煙,然後就是火焰,薩克人說什麽都沒有想到在他們的家園會看到甯人,戰争明明應該在幾百裏外的邊境才對。
薩克族男人好酒,大部分人在一天勞累之後都會喝上兩杯,所以沈冷在這個時候選擇了攻擊。
是的,攻擊。
一個百人隊,朝着這麽大的一個部族營地發起了攻擊。
天黑了。
四處都是火,誰也不知道來了多少甯人。
沈冷從戰馬上跳下來,拍了拍戰馬的屁股,然後壓低身子在氈篷的暗影之中穿行,他沒有直接沖向那座最大的氈篷,而是在距離十幾米外的暗影裏蹲下來盯着那邊。
氈篷裏沖出來幾個人,爲首的是個看起來有五六十歲的老人,火把照耀下,看他衣着就知道不是尋常牧民。
“怎麽回事!”
那老人用薩克語急切的問了一句,有人跑過來彎腰對他禀告什麽,沈冷不能确定那家夥是不是就是果布爾帖,但确定他一定是個大人物。
這就夠了。
那衣着華美的老人帶着十幾個人朝着起火處過去,凄厲的号角聲在四周此起彼伏。
比号角聲更凄厲的則是呼喊聲,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北疆最兇的從來都不是雪也不是寒冷,對于黑武人來說,最兇的是甯人的刀。
沈冷的刀,寒光凜冽。
噗的一聲,一個薩克族漢子隻看到刀光閃了一下,他的腦袋就離開了脖頸飛上半空,在血霧之中,沈冷從暗影裏殺出來,一刀剁在另外一個薩克人的脖子上,于是這顆人頭去找剛才的人頭彙合了。
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發出聲音,隻是沉默的殺人,那把黑線刀比死神的鐮刀還要可怕,刀子掃出去便會帶走生命,被襲擊的薩克人開始呼喊,然而四周都是呼喊聲,他們的聲音就好像水滴彙入了大海。
“誰會說中原話!”
沈冷連殺五人之後終于喊了一聲,其中一個人明顯楞了一下。
七八息之後,十幾個薩克人隻剩下了兩個,一個是那老者,一個是剛才表情有些改變的薩克族男人,一息殺一人的速度有多恐怖?
“你會說?”
沈冷的刀子架在那個薩克族男人的脖子上,老者轉身要走,沈冷左手的小獵刀刀鞘彈出去鐵爪扣住了老者脖子,往後一拉,鐵爪扣進了血肉之中,老者疼的哀嚎一聲卻不敢再往前沖。
“會......”
“他是誰?”
“果布爾帖。”
“他能不能聽懂甯人的話?”
“能......啊,不能。”
那薩克族漢子才反應過來,沈冷的刀子已經抹了過去,刀子切開動脈,血瀑布一樣噴湧出來。
沈冷過去一腳把果布爾帖踹翻,那家夥爬伏在地上嚎叫着,狼狽不堪。
“就憑你也能殺了的大将軍?”
沈冷哼了一聲,一把拎着果布爾帖的腰帶鑽進不遠處的氈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