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殺人的好日子......不,真是個祈福的好日子,似乎大甯陛下想做什麽的時候,連天都要給面子。
陛下一身龍袍大步走過石橋,石橋四百丈,這一路走過去,求的是大甯風調雨順,所謂祈福不是從陛下誠心祈禱那可算起,而是陛下動念算起,所以每一步都是在祈福,所以每一步陛下都走的莊重。
永安島四周大甯的戰船在來回巡航,看起來依然條理清晰井然有序,縱然沒有沈冷王根棟等人指揮,水師又不會變成一盤散沙。
陛下要去祈禱,在距離永安島幾裏外的另外一座小島上,信王世子李逍然也在祈禱。
他面前沒有高台沒有祭壇,隻有一捧香。
“不肖子孫李逍然叩拜李家列祖列宗,今日所做之事,實屬無奈,還望列祖列宗寬恕同宗相殘之罪,李承唐窮兵黩武好大喜功,若天長日久,大甯必将國之不國,民不聊生,我爲大甯江山社稷,爲大甯子孫後代,爲千秋萬世計,不得不行險,望先祖庇佑。”
說罷之後起身,行至高處,舉起千裏眼往永安島那邊看過去,那一身龍袍的李承唐已經走過石橋開始登島,走到永安島半山腰便是索橋,從索橋步入祈甯島,那裏便是李承唐的墳墓。
“先生,今日之事,後世之人将如何評價我?”
李逍然問。
“世人不會評價殿下,隻會罵皇後歹毒,罵太子不孝。”
荀直是真心真意如此,他确實是在爲李逍然謀劃,與皇後接觸的久了便會知道那是一個什麽樣心腸的女人,爲太子的名聲,所有參與謀逆之事的人不管身份高低輕重,都會被皇後一一除掉,他自然明白下場如何。
荀直又生性自負,縱然不謀逆太子即位也是名正言順,有什麽挑戰可言?
大學士沐昭桐當年想捧李逍然爲皇帝卻沒做到,他若是做到了,自然就證明他比沐昭桐要強的多,他有一身的學識抱負,他日入主内閣,大甯這萬萬裏江山,就是他棋盤,大甯之内所有人都是他的掌中棋。
“願今日之後,大甯永昌。”
李逍然默念了一句,然後舉起手。
在他身後,有幾個黑衣死士隻等一聲令下。
“李承唐錯就錯在太自信,他以爲大甯皇權在握,也以爲自己算無遺策,他從來都不把任何人當做對手,永遠那樣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幾年前我得知他欲東行便開始謀劃,而謀劃之始在平越道而非東疆,誰能看穿分毫?縱然是韓喚枝沈冷他們幾個在平越道查的時候,我心中一無波瀾,因爲我知道他們什麽都不會查到,最多隻能查到南越國那個亡國的國師身上。”
李逍然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我謀在平越,謀在南疆,唯獨謀不在裴亭山,先生,怕是你也以爲我來東疆是要看裴亭山臉色行事?不,我來東疆,隻是在坐等落最後一步棋。”
他看向天空:“世人都說我玩世不恭,說我懦弱,還說我倒黴,當年我若入得長安城便是九五之尊,可那道門擋住了我,我便隻是個閑散世子也就是個笑話,連我父親都罵我癡心妄想,甚至親情日漸淡薄,時至今日,他怕是已經不覺得我是他兒子,可沒關系,他依然是我父親,我登帝位,他是太上皇。”
他回頭看向荀直:“先生不是問我謀劃何處嗎?今日我就一一告訴先生,謀劃都在哪兒。”
他舉着的那隻手落下來。身後死士随即點燃煙火,很快黑煙就冒了起來。
此時此刻,陛下剛剛登上永昌台。
李逍然舉着千裏眼看向祈甯島最高處,喃喃自語:“你便爲大甯盡最後一份心吧,你爲大甯祈福,朕......念你一些好處,可當年之羞辱朕如何能忘,不會予你全屍。”
祈甯島是座孤島,唯有一座索橋與永安島相連,索橋狹窄,隻能容兩人并肩而過,所以陛下若被困在祈甯島上,救兵想要沖過來都不容易。
況且,索橋沒了。
陛下過索橋到時候若有人一刀砍斷,陛下自然會摔的粉身碎骨,然而索橋兩側皆有禁軍和大内侍衛守護,誰能近前?
可陛下已經過去了,索橋兩側的守護就變得薄弱了些,祈甯觀的屋頂上忽然間瓦片紛飛,那屋頂竟是被人改造過,裏邊有空間可藏人,幾年前祈甯觀因爲破敗重修,這自然不是什麽值得注意的事,而重修之事,是李逍然親自謀劃。
死士掀開瓦片,點了火的羽箭射出去落在索橋上,不多時索橋便燃燒起來。
索橋起火,陛下再無退路。
永昌台是祈甯島上最高處,高台十六米,是個圓台,分爲五階,最底下面一層直徑足有近百米,這底下一層暗格打開,死士從裏面沖了出來。
陛下站在永昌台高處,那裏擺着一張香案。
陛下所站之處忽然動了一下,緊跟着一柄劍從陛下腳底位置刺出來,猶如毒蛇吐信,快且狠厲。
可就在這一刻,陛下身邊伸出來一隻腳,那是衛藍的腳,腳踹在長劍上,當的一聲長劍折斷,衛藍護着陛下往後退了幾步。
高台上磚石塌陷,第三層竟是垮塌下來,若退的不及就可能被陷進去。
衛藍一手架着陛下掠下高台,黑衣死士從垮塌之處紛紛掠出。
另外一座小島上的荀直舉着千裏眼看着,手心裏都是汗水:“殿下,若僅此數百死士,怕依然殺不了陛下,他身邊衛藍武藝非凡,夏侯芝力敵萬人,就是這兩個人護着也未必能有人近身。”
“那隻是開始。”
李逍然笑了笑,一臉從容一臉自信。
“我剛才說過,我謀東疆,先謀平越道,這些死士都是平越道那些楊玉的忠臣幫我尋來的,也是他們幫我訓練的,他們對李承唐的恨化不開,最好利用,韓喚枝查來查去隻不過查了些皮毛而已,真正的殺招韓喚枝連看都沒有看穿,然而我也知道,隻靠這些武藝不俗的死士想殺李承唐還是難了些,所以我才謀南疆。”
就在這時候,望鄉島那邊千帆出。
“那是何人的隊伍?!”
荀直臉色大變。
“海盜,海浮屠。”
李逍然道:“幾年前我就開始派人接觸海浮屠,謀的就是今日這孤島,海浮屠麾下八千善戰之兵,可他自己難道就不明白,縱然他再勢大也不過是海盜,若沒有貴人幫他,他永遠也翻不了身,大好男兒麾下還有精兵戰船,誰不想要一身将軍甲?我應允了他,若今日殺李承唐,他便是将軍。”
那是莫大的誘惑。
“李承唐也是個聰明人,他害怕自己被海上來的人圍住,所以才會調沈冷的水師來東疆,所有人都以爲李承唐是想讓裴亭山明白别動沈冷這個道理,那真的太膚淺了,李承唐确實心思缜密,他提前調來水師,自然是可擋住海浮屠,然而沈冷傷了,水師領兵的幾個都傷了,縱然水師善戰,無頭蒼蠅一樣攔不住海盜靠近祈甯島,就算沈冷在如何?”
李逍然笑道:“他在也攔不住海浮屠,因爲我不隻是有海浮屠。”
千帆盡出,自然不隻是海浮屠那八千悍匪。
還有桑國人。
李逍然道:“長安城中那個桑人的世子是可利用的,難不成我還能忘了他?他父親朝露王不過控制桑國境内一隅而已,圖謀一統桑國,先生或許好奇我爲何明知道沐昭桐已經是心無鬥志還要與他聯絡,是因爲當年我查他的時候,意外查出來他夫人居然是桑人,先生不覺得有意思?”
荀直看着李逍然那張自信滿滿也已經開始得意起來的臉,一陣陣害怕。
這真的是那個被人嘲笑了二十年的世子?二十年來,多少人罵他不務正業,多少人罵他過街老鼠,多少人茶餘飯後想起來就會譏諷幾句癞蛤蟆?
李逍然這幾年,謀的是天。
驚天大局。
“後來我派人盯着四海閣裏那個叫英條柳岸的人,發現他竟是經常暗中與大學士夫人聯絡,大學士住在内閣裏十天半個月不回家,自然不知道,我卻知道,于是稍稍接觸,英條柳岸的家世也就查的一清二楚,他父親朝露王想做桑國皇帝,那我就給他一個承諾,助我殺了李承唐,我封海浮屠爲水師大将軍,再分給他兩萬戰兵,去桑國協助朝露王。”
他看向荀直嘴角一勾:“現在先生知道爲什麽海浮屠會與我聯手了嗎?”
他還是不習慣稱朕,時而我時而朕,就顯得不倫不類。
“海浮屠自然不相信我,我說許他大将軍,他當然懷疑我會事後殺了他,可是我許諾他不登岸不進長安,隻在自己隊伍裏等我,我再給他兩萬兵,他帶着這支隊伍真的會去幫朝露王?有那數萬精兵,他難道就不想自己在桑國做皇帝?”
李逍然指了指自己心口:“這裏有野心,誰都有,隻要是個男人都會有,我能利用這些人,就是因爲我知道他們的野心是什麽。”
荀直聽的一陣陣臉上變色,他之前始終都覺得李逍然是個浪蕩子不學無術,整個天下都把他當做一個笑話看,而他卻謀了這麽多大事,荀直不由得問自己,若自己是李逍然還能做得更好嗎?
“時至今日。”
李逍然大聲道:“數年來,爲我而死的人很多,他們的仇将會在今日一并報了,他們的恩,待我日後登基也會報了,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我手中,李承唐他憑什麽不死!”
最後這一句聲音驟然提高起來,似乎震的天上雲都散了幾分。
那是二十年的不甘,二十年的屈辱,二十年的憤怒,二十年的仇恨。
他憑什麽不死!
海域上,桑人的戰船和海浮屠的戰船迎風破浪而來,算起來兵力至少有一萬四五千人,大甯的水師已經開始朝着這邊攔截過來,但畢竟不是整個水師都在,桑人也好海浮屠也好他們并不擔心,戰船不是人那麽靈活,他們隻需要有三分之一的戰船沖過去登陸即可,祈甯島上什麽位置可以靠岸李逍然已經派人查的清清楚楚。
矢地浪看向另外一艘大船上迎風而立的海浮屠,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他又看向身邊的另外一個桑人:“你我情同手足,今日之戰,殺甯帝,你我之名不但會在桑國傳揚千年,在甯地亦然,可說起來我不服氣,殿下看重你,朝露王也看重你,矢志彌恒,今天就比一比,是誰手刃了甯帝。”
矢志彌恒眉頭緊皺,看着遠處那座島,握緊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