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雍指了指桌子上那水果盤裏形狀怪異的東西:“看着都很奇怪,模樣千奇百怪,可是味道還都不錯,這裏的水果你可能還沒有嘗過,上次過求立走的急匆匆,估摸着也沒有好好感受一下這異域風情。”
沈冷看了桌子上那些水果一眼,一個個長的确實都很奇怪。
“這些都是直接可以吃的?”
“嗯。”
莊雍走到窗口把窗子推開,想給屋子裏透透氣,然後就聽到身後哎呦了一聲,連忙回頭,發現沈冷抱着一個榴蓮在啃,刺破了嘴唇。
“呃......你剛才問我什麽?”
“這些都是直接吃的麽......”
“差不多都是,唯獨你現在啃的這個不是。”
沈冷把榴蓮放下:“紮嘴。”
莊雍:“咳咳......這個不是這麽吃的,所有的水果基本上都可以直接吃,大不了剝皮去殼,這個就複雜了,這個東西得烤着吃。”
沈冷:“就像烤串那樣烤?”
“對。”
莊雍吩咐一聲:“給沈将軍上個爐子,我先去前邊看看有沒有什麽軍務事,一會兒回來陪你。”
半個時辰之後,莊雍回來就看到沈冷坐在院子裏看着天空在發呆,見莊雍回來,沈冷都哭了。
“别的也不想知道了,你帶我去看看是什麽樹上結屎。”
無法想象,烤爆了裂開時候噴出來那一刻有多恐怖,令人想死。
莊雍噗嗤一聲就笑了,頓時得意起來。
“怎麽不在屋子裏休息?”
“不敢,我怕醫官進來給我換藥的時候懷疑我偷屎吃,還加熱了。”
沈冷瞪了莊雍一眼:“我記得初見将軍的時候,覺得将軍莊重沉穩,是那種去甲飽學若鴻儒,戴甲揮軍破穹廬的正經人,現在我才知道,每個人心裏都住着一個魔鬼......”
莊雍在沈冷身邊坐下來:“我還沒說你毀了我房子,那味道估計幾天幾夜都散不掉。”
沈冷:“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将軍你也是夠狠。”
莊雍招手:“再取個榴蓮過來,還有山竹。”
手下人連忙又取了一個榴蓮一些山竹過來,沈冷看都沒看榴蓮一眼,覺得這山竹紅彤彤的看着好像小燈籠,瞧着就美味,捏起一個要吃,忽然間反應過來莊雍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莊雍了,說不得還有坑,于是塞到嘴邊的山竹又拿回來:“這個也不是直接吃的對吧。”
莊雍點頭:“不是,去殼。”
本來想看沈冷啃兩口再告訴他,奈何沈冷學聰明了。
沈冷捏開一個山竹頓時就笑了:“呵呵呵呵......你以爲我沒見過帶殼的大蒜?我确實沒見過,但我認得出來那是蒜啊,幸好我沒吃。”
莊雍哈哈大笑起來,沈冷覺得自己可能又被坑了。
“陛下看重的其實不是求立,從陛下旨意你也能看出來,對求立,陛下就沒打算養民養地,這些都在明面上,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可爲什麽陛下要用求立南理這些地方的糧食來供給北疆之戰?勞師動衆,消耗太大,從南疆到北疆船隊要走三個月,這還是大甯水路發達,若沒有大運河的話就要走上半年。”
莊雍看向沈冷:“如此傷财,爲何?”
“因爲陛下在擔心。”
沈冷沉默片刻,塞進嘴裏幾顆山竹,覺得酸甜美味之極。
“對北疆一戰,不是打打求立打打南越可比的,大甯滅南越不足一個月,滅求立最多半年,至于滅南理那樣的小國,七天足以......可是對北疆黑武人,打起來就是天長日久,大甯根基再穩固,國庫再豐盈,不超過一年半就會被那場仗拖空,一旦到了那個地步,就會有人作妖了。”
沈冷道:“傷财不可怕,可怕的是勞民。”
他看了莊雍一眼:“如果大甯百姓怨聲載道,那大甯數百年來強國的底蘊就沒了,陛下不會因爲出一口氣圖一個虛名而把大甯拖進沼澤裏,所以甯可背着一個暴君的罵名也要從求立南理搜刮。”
莊雍點了點頭:“還有嗎?”
“還有?”
沈冷皺眉:“沒想到什麽。”
莊雍擺手示意親兵都退出去,這小院子裏就隻剩下他和沈冷。
“把北征之戰的大部分物資補給運輸交給水師,是因爲陛下信得過水師,陸路運輸,如果有人從中作梗,對北疆之戰數十萬大軍的補給糧草若是斷了,你想過後果嗎?”
沈冷聽到這句話隻覺得背脊一涼。
皇後?
他在心中想到那個女人。
“我聽聞陛下東巡帶着沐昭桐?”
莊雍問。
沈冷點頭:“是帶上了。”
“朝廷裏的人能看透表面的人很多,大部分人都會以爲陛下要給大學士一個體面了,不出半年,沐昭桐必然會退出内閣,隻看是怎麽退,可沒幾個人能看破陛下的第二層意思,若北征,誰能斷大軍糧草補給?”
沈冷心裏又寒了幾分,這些确實他都沒有思考過。
“沐昭桐若還是大學士,宮裏那位若指使他做什麽,他怕是不會拒絕,隻需要将大軍糧草延遲送達一個月,甚至半個月,大軍必敗無疑,兵亂之中陛下若出了什麽意外,那自然有人開心。”
莊雍壓低聲音說道:“陛下信任水師超過任何一支戰兵,所以把後勤補給交給水師陛下也安心,哪怕更費力些,但穩妥,所以你更應該清楚陛下對你的厚愛,他是把自己的命交給你手裏了,現在你明白了沒有爲什麽陛下非要你去東疆見見裴亭山?”
沈冷點頭:“明白了。”
“陛下暫時是不會動裴亭山的,哪怕很多人都那樣想。”
莊雍道:“東疆若沒了裴亭山最少動蕩三年,況且時至今日,還沒有一個人能接得了東疆大将軍的兵權,所以裴亭山不能動,北疆一戰,東疆刀兵就是陛下的後盾,一旦戰況不利,東疆刀兵必然北上,這種情況下,陛下怎麽可能先把裴亭山拿掉?陛下讓你去東疆見裴亭山,就是想明明白白的告訴裴亭山,陛下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你這個小家夥了,裴亭山動你,就是對陛下圖謀不軌,就是要殺陛下。”
莊雍笑了笑:“裴亭山不是傻子,他會明白的。”
沈冷點頭:“我沒有想到這裏面會有這麽多事。”
“陛下謀略,謀在未來。”
莊雍笑道:“屬于你們年輕人的時代就要到了,北疆一戰後,估摸着就會有年輕人起來,我現在能看到的是北疆武新宇接替鐵流黎,雖然你那個兄弟孟長安似乎更兇更猛更耀眼奪目,可他不是陛下心中接替北疆大将軍的人選,最起碼不可能是北疆。”
沈冷垂頭:“這樣麽......”
“我剛才說過了,陛下謀在未來,幾年前就開始着手現在的事,比如海沙。”
莊雍靠在椅子上長長吐出一口氣:“陛下給我莫大榮耀,總督窕國求立南理三地軍政,大甯立國以來都沒有過權限這麽大的地方官,我的官道已至極緻,說位極人臣不爲過,所以若陛下把水師交給海沙,我自然也不會有什麽抵觸......冷子,你覺得我會在這地方多久?”
莊雍有些傷感,雖然刻意掩飾,可眼神裏還是流露出幾分悲意。
“我已經開始習慣這裏的食物,習慣這裏的氣候,習慣這裏人的土語,逼着自己去習慣,比如那臭烘烘的榴蓮,我實在不覺得好吃,然而卻還是在吃了,是因爲我知道,我可能要老死此處......這三地,得有一個人鎮着啊。”
莊雍笑了笑,幾分無奈。
沈冷低着頭,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
“我聽說你和唐寶寶結拜爲兄弟?”
“是。”
“好事。”
莊雍道:“大甯西北的屏障是唐家,雖然唐家的人一直低調,可誰也不能忽略了,隻要唐家還在西北,西北就穩固如山,北疆之戰,如不出意外,會有很多唐家的男兒随陛下出征,你與唐寶寶結拜,對你以後有好處。”
莊雍看了沈冷一眼:“沈先生讓人輾轉給我送過來一封信。”
沈冷擡頭:“說什麽了?”
“沒什麽。”
莊雍隻是一笑,沒有再多說,沈先生的信裏說了些什麽,暫時不會讓沈冷知道。
沈冷自然不會明白,莊雍在剛才說出他可能要在求立這個地方一直到老了,因爲他不久之前剛剛上了一份奏折,請陛下恩準他留在此地,開化百姓,教導萬民,将荒蠻之地變成大甯順土,讓這土地肥沃富饒的海外三地,成爲大甯的錢庫大甯的糧倉。
如不出意外,陛下必然準奏。
多年之後,若太子即位對冷子不利的話,最不濟,冷子還有地方去。
莊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拍了拍冷子肩膀:“好好活着,好好努力,好好領兵,陛下對你的信任超過對任何一個與你同齡之人的信任,你莫要讓陛下失望。”
沈冷點頭:“我記住了。”
“走吧。”
莊雍看着沈冷的眼睛:“你還得趕緊回去,帶着巡海水師往北去東疆,陛下讓你帶着船隊過去也是在給東疆所有人看,水師運送物資的能力毋庸置疑,北疆一戰便沒有後顧之憂,刀兵之中那些桀骜不馴的家夥也就更有信心,陛下用人之道,以後你慢慢體會吧。”
莊雍起身:“我就不留你了,日後......若有機會,就來這裏看我,順便求你一件事,你伯母和容兒若是想留居長安城或是别的什麽地方,你,你多照顧幾分,若是她們要來找我,你派人護送。”
說完這句話莊雍大步而出,背影有些蕭條。
沈冷看得出來,莊雍肩膀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