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樣一種詭異的氣氛之中隊伍進了京畿道,甲子營的精甲已經在等着了,聞訊路遇襲擊,甲子營又增派了人馬一路護送,在預定下的大婚日子之前六天隊伍進了長安城。
沈冷随衆進宮,理所當然的被皇帝罵了一頓。
當着群臣的面皇帝似乎沒罵夠,又把人一個一個的單獨叫進東暖閣裏分别罵,總之外面聽着皇帝罵人的群臣心情百态,有人心有戚戚,有人幸災樂禍。
“沈冷,該你了。”
韓喚枝從東暖閣裏出來後看了沈冷一眼:“陛下叫進。”
沈冷整理了一下衣服,壓低聲音問了一句:“罵的力度大不大?”
韓喚枝點了點頭:“總得罵給外面文武百官聽聽,力度還是很大的,不過罵的都是比較合理的場面話。”
沈冷哦了一聲,小心翼翼的進了東暖閣。
皇帝坐在書桌後面看着奏折,擡起頭看了沈冷一眼:“準備好了嗎?”
沈冷連忙回答:“準備好了,陛下罵吧。”
“嗯?”
皇帝楞了一下,然後忍不住笑出來:“朕是問你準備要成親了嗎?距離初六已經沒幾天了。”
沈冷也楞了一下,心說陛下原來問的是這個。
“感覺自己已經準備了好多年,可是發現事到臨頭的時候還是很緊張。”
沈冷想到之前孟長安說過,你覺得自己會不緊張,等到你娶茶兒姑娘的時候再看,那時候沈冷還想着,娶茶爺這麽天經地義的事,而且從很多年前開始他就已經準備好了,還有什麽緊張可言?然而想到再有六天茶爺就會變成自己名正言順的媳婦,真的還是會心跳加速,越想越緊張,連手都會抖。
“緊張是因爲在乎。”
皇帝把奏折放在桌子上:“你已經比絕大部分人都幸運,你應該知道,别的年輕人在成親之前,往往都沒有見過将來要陪伴自己一生的人,這樣看來,連朕當初都不如你幸運。”
他說完這句話恍惚了一下,他當年迎娶王妃的時候,之前隻是見過兩次而已,還是匆匆一瞥,一直到成親之前腦子裏對自己未來妻子的容貌都沒有一個清晰的樣子,冷子确實很幸運,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要娶的姑娘是誰,而那姑娘在很早之前也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誰。
“兩情相悅最極緻,便是一個非你不娶一個非你不嫁。”
皇帝笑起來,很溫和,沈冷想着韓喚枝大人怕是誤會了什麽,皇帝這哪裏是要罵人的樣子,他又怎麽會知道皇帝罵韓喚枝是例行公事,罵他?怎麽舍得。
“傷好了嗎?韓喚枝說西疆一戰,你沖在最前。”
“臣是去迎親的,送親的沒那麽痛快,隻好去搶。”
沈冷道:“幸好搶的比較順利。”
皇帝笑着搖頭,心說這孩子說話還是如此單純沒心機,太子在自己面前說話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唯恐說錯了一個字,哪似沈冷這般随性,可轉念一想,太子身份與沈冷不同,若這般随性,他可能反而會覺得沒規矩。
“一會兒你去看看沈先生。”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腦子裏恍惚了一下,想着自己是不是對太子太過嚴苛了些。
“是。”
“初六你成親,朕怕是不能親去了。”
皇帝打開抽屜,從裏邊取出來兩塊玉佩:“這算是朕送給你們夫妻的賀禮。”
他說的輕描淡寫,并沒有告訴沈冷,這兩塊玉佩本來是他打算在太子成親的時候送給太子和太子妃的,而這兩塊玉佩,是他的父親當年送給他與王妃的禮物,一面玉佩上雕刻着同枝兩個字,另一面玉佩上雕刻的是連理。
沈冷雙手把玉佩接過來,垂首一拜:“謝陛下賞賜。”
他翻過來覆過去的看,覺得很玉佩應該值不少錢。
玉佩上的字是篆體,沈冷對這種字體看着迷糊,同枝連理,他忍不住讀出來:“周枝陣理。”
皇帝:“你說什麽?”
沈冷:“字啊。”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看來沈小松也有沒教好的東西。”
他起身走到沈冷身前,将那塊同枝的玉佩拿過來,親手給沈冷綁在腰間:“這塊玉佩上的字是同枝,就是說你們倆是一家人,在同一根枝條上安了窩。”
沈冷想了想:“就是冬天時候常常能看到,一排家雀密密麻麻擠在同一根枝條上取暖的樣子吧。”
皇帝歎道:“你可不是家雀。”
他将另外一塊玉佩拿過來:“這塊玉佩上的字是連理,喜結連理的連理,那個丫頭叫茶兒是嗎?你回去把這塊給她。”
沈冷再次拜了拜:“謝陛下,臣一會兒出去就給她。”
皇帝回到書桌後邊坐下來,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朕讓她去慶年宮了,珍妃想見見她。”
沈冷一怔,心說珍妃忽然要見茶兒是什麽意思。
“珍妃最喜歡小丫頭,覺得和茶兒投緣就收了茶兒做義女,你們兩個成親的時候朕去不了,珍妃會去。”
沈冷一瞬間心裏就被震了一下。
皇帝不去,珍妃去。
他隻是震撼于皇帝對他和茶兒成親的重視,卻哪裏想得到皇帝陛下的心思......孩子成親了,父親不能親至,母親總是要看着的,必須要看着的。
“你去看看沈先生,朕還有很多事要處置。”
皇帝低下頭重新翻開奏折,沒有讓沈冷看到他眼神裏的東西。
“臣告退。”
沈冷弓着身子出了東暖閣,還在想着皇帝爲什麽要讓珍妃去參加他和茶兒的婚禮?這沒道理啊......縱然是皇帝有愛才之心,可斷然沒有必要動用一位貴妃出面。
他不會明白,皇帝讓珍妃收茶兒爲義女,隻是需要一個能讓珍妃去參加他們婚禮的名正言順的理由,最起碼,看起來名正言順,隻需對朝臣說珍妃一眼看到茶兒姑娘就喜歡的不得了,不顧反對收了茶兒做幹女兒,朝臣還能說出什麽來?
皇帝,也是費盡心思。
出了東暖閣沈冷就一路小跑着到了保極殿正殿,想着沈先生受了那麽重的傷指不定虛弱成什麽樣子,越想越是心如刀割,跑到正殿的時候卻愣住,他看到沈先生坐在椅子上,面前茶幾上擺着三個碗,正在和另外兩個人玩猜哪個碗裏藏着東西的遊戲,看到沈冷進來之後沈先生并沒有什麽反應,專注的說道:“你們倆快些猜,你已經欠了我半年俸祿了啊,你五個月。”
沈冷站在那松了口氣,過去把碗一個一個翻開:“都沒有的,兩位前輩就别在被這個江湖騙子糊弄了,你們欠他的錢也不用給。”
沈先生歎了口氣:“孝道呢?”
沈冷坐下來:“你在這大殿裏騙人錢财,我不要面子的啊,傳出去多不好聽,人家會說你看看那個沈冷的老師做的都是什麽事,丢人不丢人?”
沈先生:“他們倆欠的銀子你補給我。”
沈冷把鹿皮囊打開從裏邊取出來幾樣小東西:“年紀大了要什麽銀子,我聽說以後你連出門走動都得盡力少些,可能還傷了腦子,傷身好治傷腦不好治,銀子這種用處複雜的東西你以後就别用了......來,這個是我從西疆精心挑選的禮物,看看喜歡不喜歡。”
沈先生看了看:“這是癢癢撓?”
沈冷點頭:“折疊的,牛-逼不牛-逼?”
沈先生:“......”
他問:“這個又是什麽?”
“這個就厲害了,你覺得它是什麽?”
“看起來像是個普通的刮胡刀。”
“别那麽膚淺,這個怎麽會是普通的刮胡刀,這是精鋼刮胡刀,還可以刮腿毛,你看這另一邊有些凸起但不鋒利,也可以做癢癢撓。”
“......”
沈冷把最後一件東西拿起來:“之前那兩個東西都是我費盡心思挑選出來的,你要珍視才行,莫要弄丢了,這件沒什麽稀奇的,是我随随便便在西疆尋了個有名的郎中先生買的幾顆藥,說是什麽雪蓮什麽蟲草什麽之類的東西,一日一顆。”
沈先生心裏一暖:“貴不貴?”
沈冷:“這個問題問的很俗氣。”
沈先生哦了一聲,忽然想到一個人:“西疆百草先生?”
“嗯。”
“一顆藥價值數百兩銀子,傳聞可續命。”
沈冷道:“江湖郎中啊,總是要說的很神奇才能騙人的對不對。”
“那你還被騙?”
“萬一,一顆藥丸能給你續一命呢?”
沈冷起身:“我可不是在乎你啊,我在乎的是未來一個免費的老媽子,你可是要給我和茶兒帶孩子的,以後洗尿布,給孩子擦屁股洗澡喂飯,帶着孩子放風筝,抓蝴蝶等等這些事都是你,你要是沒什麽力氣可怎麽行?”
沈先生把藥瓶攥在手心裏,眼角微微濕潤:“敗家孩子。”
沈冷聳了聳肩膀:“說的好像你讓人省心似的,老年人了,就好好養養生不行?打打殺殺的,成什麽體統。”
沈先生:“我這個人脾氣這麽差,活的還講究,以後年紀更大會絮叨,還會無緣無故罵人,你們兩個見了我指不定得多煩。”
沈冷:“你以爲,你以前就不煩?”
他往外走:“我剛才跟陛下說了,明天接你回家。”
沈先生哦了一聲,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回家,可以喝酒嗎?”
“不能!”
沈冷回頭瞪了沈先生一眼:“别讓我看到!”
沈先生笑起來:“唔......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