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亂箭射死,好像個刺猬一樣。
可這要挽回的顔面不隻是他自己的,還有三十萬吐蕃軍人的。
“公主。”
他回頭看向月珠明台:“好好的。”
然後朝着孟長安沖了過去,他腳下踩着的土地被腳勁炸起來,塵土飛向馬車那邊,陽光灑在塵土上原來會讓人幻覺那是一副叫做訣别的水墨畫。
月珠明台看懂了,可她知道自己攔不住。
拳帶着風直奔孟長安的面門,塔木陀比孟長安要高至少半個頭,身軀壯碩如虎熊,這一拳打出來的力度怕是一頭牛也撐不住。
孟長安依然那副冷冷淡淡的樣子,也沒打算躲,躲不是他的性格。
以拳攻拳。
兩個人的拳頭在半空之中相撞,那一刻,兩個人的衣袖居然都鼓了起來!
隐隐約約中,似乎聽到了骨骼斷裂的聲音,不知道是孟長安的還是塔木陀的,可在那一刻塔木陀的手臂稍稍彎曲了一下,而孟長安的手臂依然筆直。
這是一場沒有喊殺聲的戰鬥,獨屬于男人的那種氣勢被兩個人的拳頭釋放的淋漓盡緻,圍觀的人大部分都從戰場上屍山血海之中走過幾次,可卻都覺得這沒有刀槍隻有拳頭的一戰比他們自己打過的每一戰都要兇險,那一拳......可奪命。
塔木陀收拳,膝蓋擡起來狠狠撞向孟長安的小腹,孟長安依然沒有閃躲,塔木陀如何他便如何,兩個人的膝蓋又重重的撞在一起,塔木陀向後退了出去,而孟長安立足的那隻腳往下猛的一沉,半隻腳沒入地面之下。
王闊海緊張的看着,大個子總是會對另外一個大個子不服氣,可是看塔木陀的拳勁他就知道如果把孟将軍換成自己的話,剛才那一拳他可能都承受不住。
“孟将軍不會輸吧?”
他下意識的問了一句,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問的是誰。
沈冷抿了一口茶:“一拳。”
“什麽?”
“還有一拳。”
他看了看剛剛泡好的茶,覺得沒有什麽意思,拎着茶壺起身:“幫我把瓜子花生收了吧。”
說完這句話之後竟是不看了,朝着他那輛專屬運糧車走了過去,他沒有和茶爺同坐一輛馬車,是因爲他知道半路上或許會出問題,古樂已經告訴過他,廷尉府接到了消息羅英雄逃離長安城,他不确定羅英雄會不會往西疆來,不确定不代表不防範。
運糧車沒有車廂視線開闊,四周戰甲如林,後面那輛車就是茶爺坐的,有人靠近的話他能第一時間察覺。
茶爺站在馬車邊看到沈冷回來,别人的注意力都在孟長安與塔木陀身上,唯有她的注意力自始至終都在沈冷身上,這世上萬物美妙,不及傻冷子萬一。
“怎麽不看了?”
茶爺問。
沈冷笑道:“沒有什麽意思,戰場上生死相搏的時候心無旁骛,來不及去想任何事,或許會打上一陣,可是現在那大個子想的太多了,出拳猶豫,兩擊之後氣勢便弱了,這個世上就算是武藝比孟長安好一些的人也能被他打的氣勢弱下去,如果氣勢被壓了,他怎麽可能還打得赢孟長安,況且他本來就比孟長安差一些。”
茶爺其實沒什麽興趣,看了看沈冷的茶壺,沈冷随即倒出來一杯茶水捧在手心裏吹了吹,用嘴唇試了試溫度然後遞給茶爺:“這邊都是沱茶,味道不似咱們在長安城習慣喝的茉莉,口感上不一樣,你喝小口。”
茶爺把茶杯接過來喝了一口:“是這個貴還是我喜歡喝的茉莉貴?”
“這個貴。”
“也就那樣。”
茶爺擡起手把沈冷身上沾着的幾根稻草取下來,然後插在沈冷頭發上:“這個美少年,多少錢賣身啊,我看你眉不清目不秀,身材倒是很結實。”
沈冷哼了一聲:“你最近是不是偷偷買了什麽課外讀物......”
茶爺從自己挂着的那個漂亮的小荷包裏取出來一塊糖果放在沈冷手心裏:“那你賣不賣啊,定金我可給了吧。”
沈冷把糖紙剝開遞給茶爺,茶爺搖頭微笑:“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了。”
沈冷把糖塞進嘴裏:“反悔是狗。”
趴在馬車上的黑獒立刻擡起頭,眼神裏的意思是誰叫我?
兩個人才說了幾句話,那邊已經發出一片驚呼,王闊海忍不住看向沈冷那邊,心裏忍不住想到我家将軍真是神人,說差一拳就是差一拳。
第一次出拳塔木陀先出,第二次出腿塔木陀先出,指骨斷了一根,膝蓋疼的不能站穩,這時候孟長安出了一拳,在那一刻塔木陀有些猶豫,出拳稍稍慢了半分,兩個人的拳頭對撞在一起,所有人都看到塔木陀那條粗壯的手臂迅速的向後蕩了回去,肩膀上的衣服瞬間撕裂,手臂居然被這一拳打的脫臼,蕩出去的胳膊甩在了他自己後背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仿佛感受到了塔木陀有多疼。
孟長安沒有再進攻,也沒有看塔木陀一眼,轉身往回走,伸手把自己的鐵盔拿回來戴好,牽着馬回後邊辎重隊伍,圍觀的人卻還都傻愣愣的站在那,心說這就完了?
沈冷等孟長安走到近前問了一句:“疼不?”
“疼。”
孟長安拳頭上被打破了好大一片肉皮,血糊糊的。
“傻不傻?”
沈冷問。
“我赢了。”
孟長安把戰馬交給一名戰兵,看了看茶爺鼓囊囊的小荷包:“糖?”
茶爺點頭。
孟長安伸手。
茶爺把小荷包打開,仔細翻了翻,挑了最小的一塊放在孟長安手裏,孟長安楞了一下:“小氣。”
茶爺撇嘴。
沈冷把自己腰畔挂着的酒囊摘下來遞給孟長安,把那塊糖一把抓了回來:“喝你的酒,好大年紀了,吃什麽糖?還伸手要,羞不羞臊不臊!”
“那你嘴裏是什麽。”
“口糧。”
“狗糧?”
“滾......”
孟長安拎着酒囊坐在沈冷坐的那輛運糧車上,扭開酒囊往自己受傷了的右拳上倒,那般烈酒沖洗傷口,他居然連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沖了半袋子酒,然後一仰頭将剩下的半袋子酒喝光。
孟長安伸手在旁邊趴着的黑獒腦袋上揉了揉,看着黑獒身上的傷口:“你也很疼吧。”
黑獒瞥了他一眼,沒理會。
塔木陀耷拉着一條胳膊臉色有些發白的走到運糧車旁邊,看了孟長安一眼,然後低下頭,過了片刻擡起頭像是鼓足了勇氣,可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出來什麽。
“知道了。”
孟長安看了他一眼,冷冷淡淡的說了三個字,然後閉上眼睛休息。
塔木陀竟是有些感激,他想說的是我輸了。
對于驕傲的武士來說說出我輸了三個字并不容易,尤其是在心懷仇恨的情況下,他站在運糧車旁邊一直沒動,胸口起伏的很劇烈,似乎還在醞釀着什麽。
沈冷過來坐在運糧車上,朝着前邊喊了一句:“繼續走!”
車夫們随即招呼下車的人上車,馬鞭聲噼噼啪啪的響起來,響聲連成一串就好像在歡迎迎親隊伍歸來的爆竹聲,塔木陀下意識的跟着馬車往前走,卻還是一言不發,眼神恍惚。
沈冷歎了口氣,忽然伸手抓住塔木陀那條垂着的胳膊一拉一舉便将胳膊挂了回去,塔木陀臉色頓時好了幾分,看向沈冷的時候眼神裏有幾分謝意,忽然醒悟過來幫自己的可是敵人,又想把謝意從眼神裏擠出去,于是表情就變得尴尬起來。
“謝謝!”
塔木陀忽然大聲喊了一句,仿佛體内有個小天使說服了他的自尊。
沈冷看了他一眼,擠了擠孟長安:“給我讓些地方。”
孟長安往一邊挪了挪,心說怪不得沈冷喜歡躺在這個地方,果然很舒服......身下是軟軟的草料包,頭頂是暖洋洋的太陽,若是馬隊踩起來的塵土再少一些的話,就真的很惬意。
“我輸了!”
塔木陀忽然又喊了一聲,然後轉身大步往前走。
沈冷看了一眼塔木陀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勾:“是條漢子。”
孟長安點了點頭,沒說話。
就在這時候塔木陀又回來了,跟着沈冷他們的馬車一邊走一邊說道:“我們是敵人,雖然我知道确定我們是敵人關系的并不是我們自己,我們身爲軍人無法左右這個,可敵人就是敵人......若沒有之前那一戰,我很想請你們喝酒。”
“敵人也可以喝酒。”
沈冷從馬車裏翻出來一個酒囊扔過去,塔木陀一把接住。
沈冷道:“你們公主待你不錯,知道她爲什麽點名要帶着你做護衛嗎?你莫不是以爲她隻覺得你武藝比較高所以帶着你吧......”
塔木陀一愣:“不然呢?”
“隻是不想你也死。”
沈冷道:“你武藝再強,在大甯可單殺你的人數都數不過來。”
塔木陀忽然反應過來,若自己也留在那二十萬降卒之中,怕是最終難逃一死......公主殿下是爲了救他才點名讓他做親衛,可是,那麽多兄弟們都死了,他一個人活着,并不開心。
恍惚之中想到公主小時候,好像才八九歲的樣子,他剛剛被吐蕃王發現,從一個普通士兵直接提爲禁軍親衛,後來專門負責保護公主,在金帳王庭的末影山上吐蕃王帶群臣狩獵,公主殿下的戰馬被一頭孤狼吓的驚了飛奔出去,眼看着就要出大事的時候,是塔木陀大步追上去一把抓住缰繩,硬生生将戰馬拉住,他雙腳踩着地面都幾乎陷了進去。
想是公主念及當日的救命之恩,這次也救了他一命。
“謝謝你的酒,謝謝你的話,敵人。”
塔木陀扭開酒囊灌了一大口:“甯軍真的很了不起,我服。”
說完之後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頭:“甯國之内,能擊敗我的人真的有很多?”
沈冷道:“吐蕃國那個騎兵将軍武藝比你如何?”
塔木陀想到括善,回答:“差不了許多。”
沈冷:“一刀。”
塔木陀一愣,臉色有些發白。
沈冷道:“大甯之内,可一刀殺我的人也不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