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在這一天,南疆有戰報至京城,水師提督莊雍已經攬收窕國全境,與窕國緊鄰的南理國派人送來降書順表,願意向大甯稱臣,大甯皇帝陛下龍顔大悅,宣布犒賞三軍,莊雍加三等公。
戰将海沙率軍自窕國向北攻入求立,破地四百裏,陛下獎賞海沙爲從三品将軍,加遠威候。
西域吐蕃國将公主嫁入大甯,南疆定窕國破求立令南理俯首稱臣,一連串的好消息傳來,讓整個長安城的百姓們都沸騰了起來,雖然說大甯對外戰争取勝在百姓們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可這麽多好事湊在一起,還是令人激動。
陛下親自送迎親隊伍出城門,百姓們沿街跪拜,盛況空前。
雖然禮部尚書何新奎的品級比韓喚枝要低,可畢竟是這次的主官,所以諸事以他爲首,韓喚枝那種性子又怎麽可能會争搶,他巴不得一路上清閑自在。
坐着大甯第二舒服的馬車優哉遊哉上路,韓喚枝感覺很美好,如果馬車裏的人少一些就更美好了,沈冷覺得韓喚枝的馬車舒服,于是鑽了進來,沈冷進來了茶爺自然也進來了,然後孟長安也進來,雖然車廂裏坐下四個人依然寬敞,可對于韓喚枝來說坐着當然不如躺着舒服。
韓喚枝手裏把玩着一對核桃,沈冷要過來看了看,這對核桃已經琥珀色,竟是有一種近乎透明的感覺。
“韓大人這核桃盤了多久?”
“一天。”
韓喚枝平淡道:“出長安之前想着出門一路上會無所事事,于是去琉璃廠轉了轉,随便買了一對,裝起來便忘了,今天才想起來。”
“據說長存琉璃廠那些商人漫天要價,大人這對核桃怕是價值不菲。”
“我穿廷尉府官服去的。”
“哦......”
沈冷歎道:“原來還有這用處。”
他翻出來韓喚枝送的那塊千辦鐵牌對茶爺說道:“在山莊咱們去買菜的時候那小販說什麽都不肯便宜些,早知道給他看看這千辦鐵牌就好了。”
韓喚枝:“你若用它去菜市場還價,不如還給我。”
沈冷笑起來,看着那對核桃:“這成色,看起來至少盤沒倆老頭了。”
韓喚枝:“......”
一路上倒也沒有什麽特别的事發生,京畿道距離西疆其實并算不得有多遠,京畿道内走上十幾天,出京畿道後就進山北道,再走上十幾天就能到西疆重甲大營,也能看看西府武庫。
出長安城後一路往偏西南方向走,十四天之後就進了群山之地,連綿不盡的秦嶺就在眼前。
按照計劃,十五天就能到秦門關,秦門關是大甯京畿道西邊的門戶,過了秦門關往東差不多便是一馬平川,輕甲騎兵隻需要七天就能沖到長安城,說起來簡單,可這一路上想沖過去談何容易?别說西疆重甲和西府武庫擺在邊境,就算是可以過來進入秦門關,京畿道甲子營比秦嶺還要高還要堅固。
出秦門關之後要走一段很長的峽谷,最狹窄的地方雖然也可容十餘人并肩而行,可兩側峭壁極高,刀削斧鑿一樣,往上看便是一線天。
不過這還不是最險要的地方,秦嶺走勢蜿蜒,别的山中也有一線天的奇景,可最長不過三五裏而已,出秦門關之後的這一條峽谷路,被稱爲三十六裏一線天,要在峽谷之中穿行三十六裏方能出去,可出去并不代表踏實了,後面的那一段才是最危險的路程。
出一線天後道路在山崖一側,左邊是好像刀切豆腐一樣平的峭壁,右邊就是懸崖,當初修這條路的時候,楚國修了四十幾年沒有修完,大甯立國之後又修了近三十年才修好,硬生生鑿出來一段長二十幾裏的山路,可若是沒有這條路,從西疆到長安城就要多走大半年,繞過半個秦嶺才行。
楚修鑿這條路的時候,據說前後四十年死了上萬人,最初是工匠們吊在懸崖上一點點鑿,每天都會有人不慎墜落下去,甯修後半段的時候三十年死了近四千人,曾經有人說過,現在的人們在這條路上走,每邁出去一步就代表走過了一個人的一生。
隻是二十幾裏,前後七十幾年,一萬多人死在這裏。
左邊的峭壁最高處能有數百米,低矮處也有三十幾米,車碾壓着路上的細碎石子過去的時候,發出的聲音像是能鑽進人腦子裏似的。
當地人會告訴外人晚上不要走這裏,哪怕路不算窄也會出危險,這路上太邪乎,或許會有冤魂把人拽下去作伴。
沈冷他們行至此處的時候駐足觀看,站在路右邊往下看,會讓人心生畏懼。
“當年是重酬之下才有人願意來賭命。”
韓喚枝歎道:“據說當時來這裏開路的工匠都會簽五年生死契,五年不死,非但會得到一大筆銀子,回家之後,他活多久,他家中便多久不用繳納稅賦,我聽聞有一批人在這裏幹足了三十年,來的時候是意氣風發少年郎,回去的時候已經兩鬓斑白,歸自鄉裏已經無人認識......”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非大國之力,不可平天塹。”
幾個人站在崖邊看着那路那山色,心情都變得沉重起來。
韓喚枝道:“當初監造這條路的工部戶部官員前後十三人,三個死在這裏,一個殘疾了,剩下的九個人出了兩位工部尚書,一位戶部尚書,一位内閣大學士,那是大甯太宗開平年間的事,距今已有數百年......再過一會兒天就黑了,隊伍就在一線天安營,明天一早再走這半壁路。”
就在這時候有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從後邊跑過來,看到她衆人就一陣陣頭大,這丫頭叫李帆兒,是陸王李承合的女兒,世子李逍善的妹妹,之前在長安城沈冷見過她幾次卻并不熟悉,誰知道她聽說沈冷和孟長安灌醉了她大哥之後就跑來興師問罪,孟長安那一副冷面孔她見了就怕,可沈冷面善些,于是她就覺得沈冷好說話,非要沈冷将來帶她出海算是給她哥哥賠罪,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邏輯。
一個被慣壞了的孩子而已,茶爺倒也懶得計較。
隻是她最近這幾天越來越纏着沈冷,不是讓沈冷帶她脫離隊伍去打獵,就是讓沈冷教她舞刀,沈冷推說孟長安刀法更好,她去找了一次,孟長安就真的一本正經教她練刀,隻一炷香的時間她便怕了,手酸疼胳膊酸疼,發誓再也不去找孟長安。
想來這個小丫頭纏着沈冷孟長安和他爹也不無關系,沈冷孟長安都是軍中新貴,不到二十歲已經封伯官至從四品,未來幾十年内他們兩個隻要不死,朝中必然顯貴,說不得便是一方大将軍,陸王李承合那樣精明的人,根本無需去多指點什麽,小姑娘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紀,多聽幾次沈冷和孟長安的故事便覺得那才是真男人。
茶爺看到李帆兒跑過來就嘴角一勾:“迷戀你的小妹妹來了。”
沈冷歎息,孟長安舉頭望天。
世子李逍善緊追在後邊,好像怕瓷娃娃摔了似的兩隻手往前伸着:“你跑慢些,路不平。”
“不用你管,我讓沈冷扶着我。”
“男女授受不親。”
“那我就當自己是男人好了。”
“你别這麽任性。”
“就任性了,你去告訴父王啊。”
茶爺拍了拍沈冷的肩膀:“這天真爛漫,而且生的也可愛漂亮,是個考驗。”
沈冷手往下一落:“要不然我幹掉她?”
茶爺噗嗤一聲:“君子一言?”
沈冷看向孟長安:“還是你去帶她練刀吧。”
孟長安冷冷淡淡:“我倒是無妨,隻是她不肯。”
“沈冷!”
李帆兒跳到沈冷面前,卻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高她小半個頭的茶爺,又看了看茶爺身後蹲着那黑獒,本來都跳過來了,小碎步向後挪了幾下:“帶......帶我去抓螞蚱行嗎?”
那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說話的時候還帶着幾分可憐。
沈冷:“草中有蛇。”
李帆兒臉色一白,顯然萌生退意,想了想又咬牙:“你帶我去,我就不怕。”
沈冷:“我還有軍務事辦,陳冉,來給你一個任務,帶縣主殿下去抓螞蚱。”
陳冉臉都白了:“我......”
沈冷手往下一落:“違令者斬。”
比說幹掉李帆兒的時候有氣勢多了。
陳冉還沒說什麽,李帆兒一跺腳:“我不要他帶我去,他不好看,你好看。”
李逍善一把拉住她:“你别胡鬧,沈将軍還有重要軍務處置,哪能陪你過家家,你若是想抓螞蚱我陪你去,回一線天峽谷裏,草叢之中多的是。”
陳冉長長松了口氣,小姑娘卻仿似看膩了家裏人,對比了一下陳冉和李逍善,最終還是勉爲其難的說道:“那陳隊正帶我去好了,我不要你陪,你可笨了,上次讓你幫我抓蝴蝶,你自己摔的大馬趴。”
李逍善尴尬的笑了笑:“人有失足馬有失蹄,那隻是我不小心。”
沈冷一本正經的說道:“就讓陳隊正陪縣主殿下去吧,陳隊正可會抓螞蚱了。”
陳冉壓低聲音說道:“兄弟情分呢?”
沈冷悲天憫人:“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李帆兒一步三回頭:“那沈将軍,我先和陳隊正去抓螞蚱,以忙完了來找我可好?”
孟長安一臉嚴肅的替沈冷點頭答應:“好。”
沈冷看向孟長安:“兄弟情分呢?”
孟長安扭頭看天空悲天憫人:“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們說話的時候,距離隊伍大概八九裏之外,幾個黑衣人站在一側峭壁上舉着千裏眼往這邊看着,爲首的那個人壓低聲音吩咐道:“消息說第五輛車是陸王李承合與世子李逍善的,前邊第四輛黑色馬車便是韓喚枝的,李逍善沒有接到吐蕃國公主之前不能殺他,目标是韓喚枝。”
懸崖上有幾塊大石頭搖搖欲墜,隻是墊着木頭擋住,若墜落下來,馬車都能砸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