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莊雍轉述的時候爲了大局着想還略去了幾個字,他覺得施東城這個人可以不殺,将施東城,施換,以及那位最小的皇子施元德都帶回大甯去,長安城裏八部巷還有位置無非就是多住幾個人的事,反正那巷子如今就是幹這個用的,施家皇族的人不死在長安城裏押着,對于控制窕國來說反而還有好處。
其實大甯皇帝說的是,自家的孩子犯了錯總不能往死裏打,認錯就好,可别人家的孩子若是欺負了自己的孩子,那就不行,可以往死裏打。
“你已經是窕國皇帝了。”
莊雍看向施東城:“感謝你自己坐上了皇位,所以你可以不死,去長安城八部巷裏住下之前還得勞煩你寫一份诏書,告訴窕國百姓自此之後他們就是大甯的子民了,少一些殺戮事,你也算功德無量。”
施東城猛的擡起頭,想說我不,看着莊雍的眼睛硬是沒敢說出來。
“朕......這就寫。”
“稍等。”
砍了十幾顆人頭的孟長安看向莊雍:“我有一句話問他,問過之後再寫那诏書也不遲。”
莊雍點了點頭:“你問。”
孟長安走到施東城面前看了一眼,施東城畏懼不敢與其對視,隻能低頭看着腳面,孟長安忽然起刀落下,一刀将施東城的人頭斬落,大殿裏立刻炸起來一片驚呼,有幾個窕國官員竟是吓得站不穩,然後就是一片寂靜。
孟長安殺那些打了沈冷的侍衛,殺了也就殺了,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無關緊要。
可施東城不一樣,畢竟是皇帝。
孟長安看了看落地的人頭,拎着長刀走到沈冷身邊站住,然後才對莊雍說道:“問完了。”
莊雍坐在那沒動,臉色也沒變,他似乎感覺自己應該是早就猜到了會是這樣,孟長安能有什麽話要問施東城的?他隻是想給沈冷出氣,這口氣沒出完他又怎麽可能停手,至于大甯的皇帝陛下會不會因此動怒,會不會也一樣把他的将軍銜一撸到底,孟長安應是不在乎。
少年意氣啊。
孟長安看了看沈冷:“似乎還應該有人寫诏書?”
沈冷點了點頭:“是。”
于是孟長安看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窕國傳國玉玺,過去把玉玺拎起來走到那個才七八歲的小皇子施元德面前,把玉玺遞給他:“現在你是窕國皇帝了,你來宣布國滅。”
施元德哇的一聲哭出來,一個勁兒的往後縮就是不敢接玉玺,孟長安擡起頭長歎一聲:“好煩啊。”
窕國尚書令一把将玉玺接過去跪倒在施元德面前:“陛下,你得寫诏書啊。”
老皇帝施換像個傻子一樣站在旁邊,似乎已經沒了任何情緒上的波動,連自己兒子都能背叛他,外人如何對他來說還算得上重要嗎?
石破當發現自己真的很欣賞這個叫孟長安的家夥,很對口味,就好像沈冷一樣對口味,他覺得自己隻不過是早生了幾年,若是和他們一般年紀,怕是要更有意思才對,又想到早生幾年怎麽了,又沒老。
“那個尚書令,你替小皇帝寫诏書。”
他喊了一聲,尚書令就哆嗦了一下。
“遵命,遵命。”
尚書令跪在地上寫诏書,然後将玉玺取出來雙手遞給施元德,施元德茫然的在诏書上用了印,尚書令将玉玺接過來交給孟長安,孟長安朝着莊雍那邊看了一眼,于是尚書令弓着身子把玉玺遞給莊雍。
這可能是窕國曆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了。
莊雍問孟長安:“夠了嗎?”
孟長安搖頭:“沒夠,有個叫武烈的人在哪兒?”
莊雍歎道:“沈冷已經沒有軍職了,你又何必?”
“沈冷已經沒有軍職了,我也可以。”
孟長安在人群裏掃了一圈:“哪個是武烈!”
撲通一聲,窕國的官員人群裏有人跌坐在地上,竟是吓尿了。
孟長安朝着那個跌坐在地的人大步過去,一路走,刀上一路滴血,他當然在乎自己的軍職,都是一場一場殺出來的,如此年輕已經是從四品将軍,将來的前途不可限量,誰敢去懷疑他将來會不會做到大将軍?北疆大将軍鐵流黎一直都在尋找自己的接班人,他當然不似東疆裴亭山那麽傻想把大将軍之位傳給自己家裏人,他就想找個足夠優秀的年輕人接過去北疆鐵騎的戰旗。
很多人都認爲是武新宇會接旗,也有人說是海沙,可最近一年來看反倒是孟長安後來者居上,武新宇雖然也張揚可懂得收斂,孟長安不會,他從來就不是個會藏鋒的人,他的鋒芒一直都在外面,且越來越冷冽鋒利。
或許将來北疆大将軍就是他,可他現在卻似乎完全不在乎這從四品的将軍,哪怕得來不易。
莊雍想着,現在的年輕人沖動起來真是不管不顧。
施東城死了,武烈死了,孟長安回到沈冷身邊站住:“有件事還沒有來得及跟你說,我聽聞平越道道府大人派了幾個人保護你,你被抓住之後綁在皇宮門口日日挨打受苦的時候,厲斷帶着他的手下就在宮門外邊站着,你被綁了幾日,他們就在那站了幾日,打你的人不敢出宮城,出來一個他殺一個,他也不在乎窕國的人會不會直接殺了他們幾個,夜裏宮門關了他們就在宮門外睡覺,天亮起來,可你不是面對宮門,所以看不到。”
“厲斷呢?”
“死了。”
沈冷猛的擡起頭:“嗯?”
孟長安道:“不是死在宮門口,而是在城門口,爲大軍開城門的時候,他臨死之前有句話讓我帶給你......他說跟你說過的,你留下他是對的,厲斷帶着他的人守在城門裏邊,窕國的禁軍一批一批的沖上來,一批一批的被他殺死。”
孟長安看向門外:“是一條漢子。”
沈冷擡起手揉了揉眼睛,然後掙紮着起來,不許人扶着他,起身後朝着城門方向跪下來:“厲兄,走好。”
他本來是想讓厲斷走的,可厲斷不走。
那天夜裏,城中升起煙花。
宮門口的厲斷帶着他兄弟們整齊朝着沈冷所在的方向肅立抱拳,然後轉身沖向煙花起處。
杜威名王闊海帶着人直沖城門,硬生生殺出來一條血路,但城門石閘放下,城門打不開,要想打開隻能殺到城牆上去,于是王闊海大步上前,回頭喊了一聲:“我去開閘,誰來守門?!”
厲斷抽刀在手:“我來,石閘不開,城門不讓。”
王闊海朝着他點了點頭,然後帶着莊雍那二百名親兵沖上城牆,一路殺上去,屍體翻滾着從他們腳邊落下來,發了狠的戰兵若上山的虎狼。
而城門口,厲斷帶着他的人和剩下的戰兵以及黑眼的人堵住了門口,他回頭朝着裏邊那幾個戰兵喊了一聲:“石閘升起你們開城門,這邊不管怎麽樣都不用你們管,你們開門之前,絕不會有一人沖過去。”
他對自己手下人說道:“别讓冷子兄弟失望了。”
他手下幾人昂首道:“寸步不讓。”
窕國士兵一層一層的沖上來,一層一層的倒下去,城門口堆積的屍體竟然有近一人高。
孟長安的手放在沈冷的肩膀上:“厲斷身上起出來七十幾個箭頭,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他隻是不想再讓你看不起,我進城的時候他還站在那,左手一刀已經斷了,右手一刀猶如鋸齒,他身邊兄弟已經全都倒下,唯有他一人以右手刀戳在地上硬撐着不倒,回頭見我進城咧開嘴笑了笑,他身前堆積的屍體幾乎快與他一樣高......我們進城的時候,還要搬開屍體才能進來。”
那一刻,厲斷将左手的斷刀扔在地上,拼勁最後的力氣左拳在自己胸口敲了敲。
砰,砰,砰。
大甯!
戰鼓!
本應用右拳,奈何右手要撐住自己不倒。
那一刻,孟長安眼睛血紅,以刀指向皇城:“殺!”
大殿上,孟長安伸手把沈冷扶起來:“死于戰争,對于軍人來說再正常不過,厲斷死的時候看到了大甯戰旗飄揚進城,便心中無憾。”
沈冷起身,傷口外面的紗布見紅,血又滲透出來。
茶爺連忙沖過去扶着他,然後喊陳冉等人過來擡着沈冷離開大殿,沈冷躺在擔架上看着天空,想着真的很過意不去啊,還沒有好好和你喝過一次酒。
“林姐姐走了。”
“嗯。”
沈冷嗯了一聲,很平靜。
沒有問爲什麽。
不需要問爲什麽。
茶爺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她走的時候說,一開始隻覺得你和沈冷之間的感情太迷人,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一直看下去,那是我自己沒有過的美好,所以便想蹭你們的,感同身受,便也是體會過,可是後來發現沈冷很迷人,這便不對了。”
沈冷抓住茶爺的手:“要珍惜我。”
茶爺點頭:“會的,我和我的樹都珍惜你。”
沈冷笑了一下,流了淚,不是因爲林落雨,而是因爲厲斷和那幾個兄弟。
林落雨走也好不走也好,亂了心境的隻是她自己而不是沈冷,所以她是個很聰明的人,走了才是最明智的選擇,她很清楚沈冷不會對她有任何超過姐弟之外的感情,何必留下讓自己變得越來越令人厭惡?想想那種嘴臉,她自己都受不了。
窕國已經滅了,這裏是非太多,父母已經救出,尋這天下任何一個清淨安甯的地方住下來,比留在這要美的多,她那麽愛美的人自然知道怎麽選,況且她還有一些要緊的事去做,必須她去做。
至于感情上的是,她當初不願意去搶施東城,如今更不願意去搶沈冷,一個她隻要肯去搶就一定能搶來,一個怎麽搶也搶不來,何必讓自己變得面目可憎?
誰還沒有點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