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犯傻的時候,果然比男人還要難以預測。”
沈冷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求立不好走?”
“就沒走。”
林落雨看了看這簡陋空蕩的屋子皺了皺眉,似乎對沈冷被關在這樣的地方有些惱火,她回頭看了一眼外面守着的人,沉默片刻之後吩咐道:“搬一張床來,被褥要新的。”
趙德下意識的看了看林落雨,奈何林落雨根本就沒把他的存在當存在,如空氣一樣。
“想吃什麽?”
林落雨問。
沈冷笑起來:“沒啥想吃的,這夥食還不錯,頓頓有肉。”
林落雨再一次陷入沉默,顯然她在努力壓制着自己的火氣。
“别去生他的氣,這已經算不錯。”
沈冷舒展了一下身體:“終究是還沒有殺我。”
“那是因爲還沒到那一步。”
林落雨問:“爲什麽這麽沖動?”
“沖動起來,哪裏還管那麽多爲什麽。”
沈冷指了指自己的嘴:“我拿了報酬的。”
沈冷吃了一顆葡萄,很甜。
他和趙德說了很多話,諸如大國小國的區别,如人性的光明與陰暗,很多很多,最主要的是沈冷讓趙德覺得他這樣做是爲了大甯,而不是爲了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和沈冷并不是有暧昧關系的女人,沈冷覺得解釋起來是很麻煩的一件事,光明磊落,在别人眼裏也許是别有所圖。
況且他對趙德說的那些話,他不怕趙德說出去,反而希望趙德說給施東城聽,施東城已經讓人把趙德帶出去三次單獨審問,沈冷才不信施東城問的都是關于南理的事,若趙德對施東城說沈冷殺人隻是爲了一個叫林落雨的女人,那施東城可能早已經提刀來見。
“因爲我在野鹿山上的時候救過你?”
她問。
沈冷撇嘴,不願意回答。
“你就這麽不想欠我人情?”
她再問。
野鹿山上,沈冷曾經距離死亡很近很近,是林落雨殺了回來,用撿來的幾隻羽箭逼退了求立殺旗營的士兵,而那個時候沈冷已經精疲力盡,如果當時林落雨沒有及時趕到的話,可能沈冷已經死在那座和大甯隔着上萬裏的野山上,幾年之後化作枯骨。
“先生說,沒有什麽比救命之恩更大的。”
沈冷看向林落雨:“當年我還在安陽郡魚鱗鎮做苦力的時候就聽過這樣的話,在寒雪夜把我撿回來養活的那個老闆很壞,而且還是個水匪頭子,可先生每一次來找我的時候都會提及,世上恩情,最大莫過救命,正如那時候我和孟長安被關在一間倉庫裏,他對我說,一會兒我沖上去你往外跑,也是救命的恩情。”
林落雨皺眉:“可你算的這麽清楚,會傷人。”
沈冷楞了一下,仔細品味了一下這句話,若算的太清楚,就會傷人。
“恩怨不分明,是無情人。”
他說。
他爲什麽要去長安城看一眼,看看孟長安是不是出了事,他爲什麽要去北疆看一眼,看看孟長安是不是需要幫助,那不僅僅是因爲少年意氣,少年意氣的起因便是救命之恩。
林落雨也一樣,她也救過沈冷的命,所以沈冷對趙德說了那麽多都是虛的,歸根結底不能對趙德說的才是根源,他就是想幫林落雨,就是不想讓她落在施長華手裏,所以隻能殺了施長華,他沒辦法帶着兵器進入皇宮,就隻好用一個很蹩腳的故事騙來一張弓。
在動手的那一刻沈冷根本就沒有把握保證自己絕對不會被殺,他隻是覺得自己應該做,就正如他去北疆封硯台的時候一樣,沒有考慮生死。
林落雨卻忽然笑起來,很開心的那種笑。
“原來,在你心裏,我已與孟長安一樣重要。”
“嗯?”
沈冷沒有想到林落雨會這樣認爲,可似乎,也不錯。
“你覺得施東城會在什麽時候殺你?”
“水師提督莊雍來的時候。”
一個問,一個答。
“果然麽......”
林落雨剛剛才有的那一點點笑意逐漸消失,臉上重新變得陰郁起來,好像蒙上了一層烏雲......她猜到了沈冷會殺施長華,也猜到了施東城那樣的人絕對不會放過沈冷,她真的很想聽到沈冷說你放心吧,你曾經看上的男人又怎麽會差?可事實上,她曾經看上的男人真的很差很差。
“莊将軍一定會親自來,帶着水師大軍。”
沈冷歎道:“如果他理智些,應該是派手下人來把我接走,至少十萬求立水師還在平越道外邊虎視眈眈,他帶兵來,平越道就隻能防守,距離這麽遠,來來回回要走兩個月,耽誤的戰機永遠也不會再找回來,可莊将軍啊......看似理智,其實也很沖動。”
“因爲他在乎你。”
林落雨忽然發現,沈冷身邊有很多容易沖動犯傻的人,隻因爲在乎這兩個字。
沈冷會爲了茶兒犯傻爲了沈先生犯傻,也會爲了莊雍犯傻,還會爲了孟長安犯傻,如今爲了她犯傻,看起來一直都是沈冷在犯傻,可實際上呢?孟長安赴北疆之前繞路來見沈冷,是不是犯傻?茶爺抱劍守着山下小路一夜厮殺,是不是犯傻?莊雍若親自帶兵前來接沈冷回去,是不是犯傻?
在乎這兩個字。
人間最美。
她回來了,是不是犯傻?
“既然你想到了他最終要殺你,那你有什麽法子應對嗎?”
林落雨問。
她覺得沈冷這樣的人,當然也不會一味的犯傻,總是會有所準備的才對。
“沒有。”
沈冷的回答讓她心裏一震。
“我不會讓他得逞的。”
林落雨深吸一口氣:“如果他真的要動你,我會讓他付出代價。”
“你不該回來。”
“你也不該殺施長華。”
兩個人對視一眼,然後都笑起來。
傻乎乎的。
沈冷坐下來:“如果不出預料,在莊将軍大軍到來的那一刻,施東城必然要殺我,然後将這件事推給他爹施換,他覺得莊将軍會很生氣,一生氣就沒準把施換殺了......他是不能自己殺他父親的,那名聲太不好,背着弑父殺兄的名聲怎麽登基稱帝?所以他得想個法子讓他爹死在莊雍手裏,而我死了,不管是誰殺的,我殺窕國太子的仇也算是報了。”
林落雨仔細想了想,發現這件事無解。
莊雍不可能帶着數萬大軍悄無聲息的來,隻要施東城得到了甯軍到來的消息就會立刻殺了沈冷然後嫁禍給他親爹,說不定,他還會把沈冷在官驿裏被困着手下一起殺了,人死的多些莊雍的怒火才會更大,當然還有更聰明的做法,他假裝要把沈冷交給莊雍的時候,忽然皇帝施換派人來殺了沈冷,沈冷被亂箭射死,然後他立刻帶人把殺人兇手殺死,陳冉古樂他們因爲沈冷死了而暴怒,在施東城的配合下一路暢通無阻的沖進皇宮将老皇帝殺了。
匪夷所思,但不是不可能。
總之,隻有沈冷死了老皇帝死了,而且把自己弄的幹幹淨淨,他才能坐穩江山。
“施長華低估了他啊。”
沈冷笑了笑,有些發苦:“施長華忘記了一件事,人都怕死......那些重臣看起來都是支持他的,可施東城手裏有個揚泰票号,那些殺手就是施東城的底牌之一,他可以很直接的去威脅那些朝臣,關鍵時候你們不支持我,我就殺了你們,大人物們會站隊在施長華那邊是因爲有利可圖,可在生死面前,利可以不要。”
林落雨看着沈冷,眼睛微微發紅,鼻子也有點發酸:“越說,越覺得你是真的傻啊,這些事你明明都看得很清楚,偏偏還是按照施東城的想法去把施長華殺了。”
沈冷取出來一個疊的方方正正的手帕遞給她:“擦擦。”
林落雨看了一眼,那手帕是她的,那一場厮殺,沈冷問她,你帶沒帶手帕?
她以爲他扔了。
日此感動之下,若沈冷直接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林落雨都有可能沖動的點頭,可她知道他永遠也不會說出這句話,因爲他不愛她,他心裏隻有沈茶顔一人,而她,是姐。
就在這時候外面響起來一陣腳步聲,林落雨的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她回頭,就看到了那個已經讓她隻剩下厭惡的男人。
施東城一臉急切的從外面進來,看到林落雨之後竟然眼圈都濕潤了,他快步過來想抓住林落雨的雙臂問她可還好,可林落雨向後退了的那一步讓他的表情瞬間變得尴尬起來。
“你怎麽回來了?”
施東城再次堆起笑臉:“你應該提前告訴我的,我派人去接你才好,現在局面有些混亂哪兒都不安全,你這樣跑回來萬一出了事,我可怎麽辦?”
林落雨看着他那張情真意切的臉,忽然想吐。
“沒什麽,隻是覺得不該逃走,那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龌龊。”
林落雨語氣有些發寒的說道:“會讓我記起來,我是個生意人。”
施東城更加尴尬起來:“在大甯的時候,我們本來就是生意人。”
林落雨懶得接話,指了指沈冷:“他該死嗎?”
施東城愣住:“你怎麽這麽問?我已經在想辦法了,并且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去平越道通知大甯水師提督莊雍将軍,如不出意外,一個月之内莊将軍就會派人來接他,在這期間我會拼盡全力的保護他,絕對不會讓人傷他分毫,父親前後派了三批人來殺他,都被我擋住了,朝中那些鼓噪着想要殺他的人,我也已經殺了好幾個,難道你覺得我做得不夠?”
林落雨點頭:“很好,謝謝。”
施東城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你對我說謝謝......爲了他?”
林落雨嗯了一聲,像是宣布主權一樣認真的說道:“這個人,沈冷,我弟弟。”
施東城的臉色緩和下來一些,弟弟終究不是情人。
“你的弟弟,也就是我弟弟,你相信我,我絕不會讓他死在别人手裏。”
他還是那麽真誠。
沈冷和林落雨卻幾乎沒忍住,都想幫施東城把後半句說出來......我絕對不會讓他死在别人手裏,隻能是死在我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