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縣叛軍的事,沈冷想都沒有去想過,那本就不該是他去想的事,那是酉字營戰兵将軍葉景天的事,是道丞白歸南的事,是道府葉開泰的事,可偏偏是這些與他無關的人此時此刻在惦記他的腦袋,有的人想如何摘掉這個腦袋,有的想如何保住這個腦袋。
大甯很大,大到不可能有一個人用一輩子的時間走遍這個帝國。
大甯很小,小到總是在不同的場合會牽扯到同一批人。
沈冷已經挑選出他的士兵,莊雍頂着葉開泰的壓力把去南理國的事給了他,其實不外乎那兩個字......偏心。
戰場上取功勞從來就沒有四平八穩,險惡之中求來的才是别人一輩子積累不來的前程似錦,正如北疆孟長安帶着他的斥候在黑武人的疆域内進進出出,哪一次不是生死攸關?真要說起來兇險,孟長安随便一次進入黑武的兇險程度都比沈冷去南理國不差什麽。
也不是絲毫不差,差别在于孟長安若是命大可以騎着他的馬穿過重重險阻回到甯地,披一身寒血終究是有路可走,而沈冷這次南下隔着大海,隔着一個求立國。
沈冷從自己這一旗戰兵之中精選出來八十個人,莊雍的意思是整個水師任他挑選,可是軍隊行事更看配合與執行,選八十個個人武藝更強的,不如選八十個沈冷用的順手的,況且沈冷一直覺得水師之中的精銳指的就是自己這一旗人。
古樂的人還沒到,估計着不出兩天也會趕來彙合,沈冷想着把能用到的武器裝備仔細準備好,至于怎麽去南理他已經有了一個很大膽很大膽的構想。
求立人還不知大川海貨已經被剿滅,大川海貨的那幾艘老舊船隻也還能用,要說有幾分把握,實則一分都沒有。
就在沈冷思考這些的時候水師大營裏來了一些人,一共八個,看起來個個都很了不起的樣子,若是脫了身上的軍服便都像是流雲會的人,就是那種走路姿勢看起來都似乎在說我很了不起的家夥。
這八個人是道府葉開泰派來的人,目的隻有一個,保護沈冷的安全,可是葉開泰顯然給他們的命令也不如此簡單。
爲首的那個人叫厲斷,葉開泰親兵隊的隊正,身爲道府大人的貼身護衛實力自然不可小觑,可正因爲如此,那一身的傲氣瞧着便讓人有幾分不舒服。
“沈冷?”
厲斷眯着眼睛看了看面前這個胡子還沒有長齊全的年輕人,忍不住在心裏歎了口氣,他不知道爲什麽道府大人會讓他來保護這樣一個毛頭小子,心裏想着多半此人是朝中某個了不得的大人物的兒子,混迹軍營,賺幾分軍功鍍金,這種事又不是什麽稀奇少見。
他覺得自己來這有些不值,然而道府大人的命令他又不能不遵,所以心中的怨氣和鄙夷便都表現在臉上。
沈冷看着這個眼神裏對自己有幾分不屑的家夥并沒有什麽厭惡,一個人毫無道理的表現出對另外一個人的厭惡,要麽是幼稚,要麽是白癡,所以不值得自己去厭惡。
他發現自己身上真是沾染了太多沈先生那種懶氣,不是身體上的懶,而是精神上的懶,懶得和不值得計較的人計較。
“你是誰?”
“我叫厲斷。”
厲斷比沈冷還要高些,看起來也更強壯,身上軍武氣息很重。
他低頭看着沈冷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不知道你和道府大人的關系如何也不想知道,道府大人吩咐我的是無論如何也要讓你活着從南理國回來,我便隻做這一件事,所以你若是想活着,最好以後聽我的,你想帶兵去南理國把我們的人救回來,這事我看得起你,是一個軍人該做的事,可不代表你有這能力,你的隊伍我來指揮,把人救出來之後功勞歸你。”
他身後七個人同樣一身兇悍氣,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冷。
沈冷哦了一聲:“去一邊等着吧。”
厲斷皺眉:“你什麽意思?”
“你,去一邊,等着。”
沈冷又重複了一遍,斷句的地方比較氣人。
厲斷忍不住冷笑起來:“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本事......”
沈冷:“那是道府大人應該知道的事。”
厲斷皺眉,他從很早很早就跟着道府葉開泰,從葉開泰還隻是個軍中校尉的時候就開始跟着了,如果不是他願意一直追随,早些時候葉開泰就準備把他放到軍中去,到現在最不濟也應該是個四品将軍,所以他對沈冷當然沒幾分尊敬,在他看來沈冷不過還是個新兵而已。
葉開泰是留王府裏出來的家臣,如今是一道道府封疆大吏,厲斷雖然不知道沈冷是哪家大人物的孩子,可哪家能比道府大人還大?道府大人是陛下的親信之臣,他是道府大人的親信之人,所以他更不會在意沈冷是什麽身份,而葉開泰當然也不會告訴他,沈冷有可能是誰的孩子......
“看起來你很自信。”
厲斷嘴角往上一勾:“也好,你願意自己做主就自己做主,反正我的任務隻是保住你的命而已。”
沈冷連理都沒有理他,繼續去完善自己腦子裏的構想,之前被厲斷突然打斷他已經有些不爽。
“瞧見沒,人家覺得自己就可以了,哪裏需要咱們。”
厲斷往回走,招呼手下人跟上:“出發的時候咱們跟着就是了,總不能辜負了道府大人的希望。”
那七個人笑起來,看沈冷的眼神就好像看白癡一樣。
沈冷自然明白這是葉開泰的好意,所以才壓着自己的性子,看那幾個人往一邊走了索性不去理會,想着如何才能不在大海裏遇到風險,如何讓船隊在合适的位置等着接應,如何穿過整個求立國,如何把百人和要救的人安然無恙的帶回來。
當初被抓的那批求立士兵似乎可以派上用場了,隻是沈冷并不确定這些人在求立國内還這般聽話。
沈冷一邊走一邊沉思不知不覺到了船港棧橋上,大川海貨的那幾艘老舊貨船不在這,沈冷已經派人去把船弄過來,順便想想如何能加固一下,畢竟海上的風浪不講情面,才到棧橋上就看見那幾艘貨船遠遠的過來,沒多久就在船港棧橋邊上停靠。
陳冉和王闊海兩個人去弄船,可從船上出來的第一個人卻不是他倆其中之一,而是一個女人,一個沈冷覺得很漂亮但轉眼就忘了的女人,除了茶爺之外沈冷當然也會覺得其他女人有漂亮的地方,可記不住。
記不住歸記不住,見到之後若不認識那一定是裝的,畢竟才見過沒多久......從船上下來的女人居然是揚泰票号川州分店坐堂林落雨,于是沈冷微微皺眉,想着這個女人出現在這多半和厲斷那些人的來意差不多,于是又忍不住想到了一直困惑着自己的問題,莊雍爲什麽待自己這般好,就連韓喚枝爲什麽也對自己很好,現在葉開泰表現出來的善意已經超過了正常範疇,這些都是疑問。
唯一合理一些的答案也隻能是沈先生與他們都相熟,可又牽強了些。
“你似乎不歡迎?”
林落雨上了棧橋,今天的她看起來更明媚一些,也更英氣一些,穿了一套短衣裝,不似長裙那般妩媚,卻讓人眼前一亮,林落雨見沈冷的眼睛在自己身上狠狠的看了一會兒,于是稍稍有些小得意,倒不是因爲沈冷的審美能證明她美,而是因爲沈冷心裏有個姑娘還能如此看她,那就說明自己是真的美。
“請問你衣服在哪兒定做的?”
林落雨:“......”
沈冷贊歎了一句:“衣服真好看,回頭幫我介紹一下裁縫師傅。”
林落雨:“......”
見林落雨臉色有些不開心起來,沈冷想着女人真是複雜,這又是怎麽了,所以隻好換個話題:“你怎麽搭船來了?”
林落雨微微皺眉:“搭船?噢......算是吧。”
沈冷:“我還有事,回頭我在牙城縣城裏找個館子請你吃飯。”
“别回頭了,現在我就有時間,另外......”
林落雨指了指那幾艘船:“這些船本來被廷尉府查封,但我已經買下來了,所以你要用我的船最好客氣些,請我吃飯也不要随便選個地方應付,即便如此我的船給你用也是有償的,先開個價我聽聽。”
沈冷覺得世界真變态。
“有償?”
他思考了一會兒:“征用民間漁船水師有這個權力,你配合就好了。”
林落雨不是個小姑娘了,可是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幾分小姑娘的天真,她不覺得自己來是多幼稚的一件事,反而覺得有些好玩,在川州城裏坐堂一點兒都不好玩。
“也就是說,你想無償用我的船?”
林落雨擡起手把頭發挽起來,于是就更英氣了幾分,她左手往前伸了一下做了個請的手勢:“那麽,你得先打得過我再說,若是你打赢了,船你随便用,别說是船,我能做主的東西你都可以随便用。”
沈冷笑起來,有些猥瑣:“打赢了你,我的一切要求你都滿足?”
林落雨皺眉:“先說說你是什麽要求。”
沈冷:“馬上走,船留你不留。”
林落雨眉角一挑,有些殺氣。
船上,王闊海和陳冉兩個人并排坐在那晃蕩着腿,王闊海手裏還捧着一包五香花生米,兩個人一邊吃一邊看,已經到了準備下注賭誰赢的階段。
林落雨:“你可能會失望,你未必會赢。”
沈冷問:“那如果我輸了,船留下你也可以留下,但是我确實拿不出來給租你船的錢怎麽辦?”
林落雨:“不要了,打過再說。”
沈冷:“唔......不要錢了嗎?那我認輸,船留你也留就是。”
說完之後轉身走了,林落雨站在那,覺得自己是個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