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狂妄,蘇尋劍就變得暗淡下來。
“他真的很強嗎?”
蘇尋劍問。
握劍的手已經在微微發抖。
沈冷當然知道蘇尋劍問的是誰,所以如實回答:“即便現在的我,也接不住他認真起來的的一劍。”
蘇尋劍或許早已經有了些推斷,可當他聽到沈冷這句話之後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握劍的手顫抖的幅度也越來越大,然後仰天一聲長歎。
“我本以爲,我最不濟也和他不相上下,所以我改名尋劍,就是想把那三柄他不配持有的劍拿回來,那是承載我大楚蘇家過去的榮耀之劍,三柄俱是,自然不容他那樣的人亵渎......現在看來是我太自大了嗎?”
綠裙女子在他身後喊道:“不要被他騙了,他隻是想讓你自己放棄亂你心境!”
“或許吧。”
蘇尋劍轉身看向綠裙女子:“我在的地方你便一直都在,不管我做什麽選擇你始終陪我伴我,其實有時候想想我何嘗不是在自欺欺人,我身上哪裏還有什麽大楚皇族的榮耀,爲了錢去殺人,不管殺的人是該死還是不該死,然後不斷以複國需要大筆銀子爲借口給自己安慰......浮蘿,我是錯的對不對?”
“他自始至終不願意沾染是非塵埃,最近才進紅塵,我卻因爲他這樣而看不起他,不止一次罵過他對不起身體裏的血,我自己呢,已經在紅塵之中多少年了......我總是對自己說,縱然你骨子裏的血不如他純淨高貴,可你比他更執着,更努力,複國之事終究鏡花水月,我隻是不想讓自己比他差的太多罷了。”
叫浮蘿的女子臉色大變:“你别這樣,我們以後不再殺人了好不好,我們走,離開這,你想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殺過很多人,選擇遺忘,就是沒殺過?”
沈冷冷笑起來:“原來你們這些血統高貴的人都是這麽玩的。”
“是啊......”
蘇尋劍的臉色越來越白:“殺過人做錯事都不能逆改,已經做過的事不會消散無形,一個渾身肮髒的人卻狠狠的看不起一個才剛剛把鞋底踩髒了的人,真的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所以他心裏應該也是看不起我的才對,又或者,根本就沒把我放在心裏。”
他看向沈冷:“若你以後見了他,幫我帶一句話......還是上岸去吧,他那樣的人不該爲了錢做事,清清白白,給大楚皇族留最後一絲尊嚴。”
沈冷:“你爲什麽以爲自己覺得他怎麽樣是對的他就應該怎樣去做?”
蘇尋劍怔住,想了想,想不懂。
他回頭看向浮蘿:“之前鐵滾被他剁了一百刀剁成肉泥的時候我覺得很開心,很釋然,那時候我忽然反應過來,原來我心裏還有最起碼的是非,鬼書生被他殺死的時候我也覺得很開心,因爲我想殺他們兩個很久了.....隻不過,我比他們兩個也不幹淨,所以去殺,難免有些假道義。”
浮蘿哭了起來:“你别這樣,我們可以什麽都不去管了,不去想你的複國,也不去想我的田園。”
“不複國?”
蘇尋劍微微昂起下颌:“雖然明知道是鏡花水月,可大楚皇族的後代若是連複國兩個字都不敢去想了,才是最大的悲哀。”
他看着浮蘿說道:“可人間終究有美好,你看,爲了一個女人他獨自一個人殺進這風聞堂,滿手是血渾身是血,用殘酷暴力的手段做溫柔的事,可真的很美好......你看,爲了一個女人,他整日帶着一張桃花面具,連自己該做什麽都忘了,還打了他表妹一個耳光,表面上看起來凄苦,其實也很美好......你看,我不想讓你去面對他所以我出來,是因爲我真的在乎你,我自己也是美好的一部分。”
他将手裏的劍提起來仔細看了看:“可我,永遠也不會安于田園,對不起。”
他手腕一翻長劍對準自己心口猛的往裏面一按,噗的一聲長劍從前胸灌入從後背刺穿,浮蘿啊的喊了一聲,往前沖了幾步卻因爲雙腿無力而撲倒在地,眼睜睜的看着他後背被血液染紅,看着他緩緩的跌坐在地,看着他回頭對自己不舍的笑了笑。
“你說要讓我三刀?”
蘇尋劍笑着轉頭回來看着沈冷認真的說道:“我偏不給你這個機會。”
那眉宇之間,有些得意,有些驕傲。
這是他身爲大楚皇族後代最後的尊嚴了,若是他真的被沈冷讓了三刀最終自己還敗了,那他如何能面對自己心中神聖的列祖列宗?
大楚沒了,若大楚皇族引以爲傲的皇劍再敗了,他心中的一切執念都将崩塌,所以他甯願死。
其實,這依然是自欺欺人。
沈冷彎腰将蘇尋劍的斷臂撿起來,走過去把斷臂放在他身邊:“回頭找個人給你縫上,既然死了,就體面些。”
“謝謝。”
蘇尋劍低頭看了看心口的劍,用盡最後的力氣回頭看向浮蘿:“你若是來追随我,我永生永世恨你,你若是想爲我報仇,我永生永世恨你,你若是孤獨終老,我永生永世恨你......你當初隻做錯了一個選擇,那就是跟着我,我終于在開始在乎的時候才明白,應該讓你離開才是在乎。”
浮蘿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這人間,不值得啊。”
蘇尋劍閉目。
死。
沈冷站在那看着已經死去的劍客,想着人爲了尊嚴果然什麽都做得出來,而人如果不在乎尊嚴了,也什麽都做得出來......他不覺得蘇尋劍這樣的人死了有什麽可惜的,他殺過很多無辜的人,那麽他死了也就不無辜,尊嚴是尊嚴的事,該死是該死的事。
所以他轉身看向桃花東主:“現在,輪到你捍衛尊嚴了。”
叫英賦的少女本來還在哭還在發抖,可是當她看到沈冷轉身看向桃花東主的時候立刻往前沖擋在前邊。
“你休想動他,除非我死。”
沈冷看起來很平靜的問:“你覺得你死無辜嗎?”
言英賦楞了一下,自己若死了,無辜嗎?
她本就是個刁蠻的人,不開心的時候讓家丁活活把氣着她的丫鬟打死,發脾氣的時候剛剛還抱在懷裏親昵的貓随便就能摔死,去年的時候和她二哥出去閑逛路上有個賣繡品的小姑娘對她二哥笑了笑,之後她就讓人砸了那個攤子豁開了那女孩的嘴。
所以自己死了,不無辜的吧,可是爲什麽要死?
沈冷從她的眼神裏就看出來她死也不無辜,于是又問:“那麽你擋在這,是覺得我會不忍心對一個女人下手?”
桃花東主身後把言英賦拉到自己身後:“你回去吧英賦,這件事終究不隻是我和他的事,看起來他是爲了一個姑娘而來,可我想着即便沒有那個姑娘,以後我和他也會這般面對,我要做的是推翻甯國不然蘇尋劍爲什麽會留下來?我風聞堂的人,永遠也不會成爲甯人的奴隸,越人有越人的驕傲,正如楚人有楚人的驕傲。”
他往前邁步,手裏沒有兵器。
于是沈冷将黑線刀戳在地上。
于是林落雨覺得他是個白癡。
“甯人滅我越國,是正義嗎?”
桃花東主問沈冷。
沈冷搖頭:“不正義,但正常。”
桃花東主顯然楞了一下:“正常?就因爲甯強越弱?”
“是。”
他冷笑起來:“所以你爲甯而戰,也不是什麽正義的事。”
沈冷看着他認真的說道:“國與國之間正義與否我不敢随便說什麽,并不是所有戰争都不正義,也不是所有戰争都正義,但身爲越人爲越而戰,那他們心中便覺得正義,身爲甯人爲甯而戰,我們也覺得正義,有道理嗎?”
桃花東主想了好一會兒:“沒道理。”
沈冷嗯了一聲:“這本來就是不講道理的一件事,你何必去問什麽正義不正義?還有就是......你剛才說即便沒有那個姑娘我也會爲大甯殺你?錯了啊,抓你殺你那是韓喚枝的事跟我沒什麽關系,大部分時候我都很懶,大部分時候我也不覺得殺人是樂事,大部分時候我連爲自己都不願意去殺人,我來,簡簡單單的隻是因爲你的人傷了她,這是我的事不是甯國的事,你說的那麽大真的很沒有意義,你傷了她,我不許,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條線,若你逐漸降低這條線的高度,那麽你就會越來越不在乎你本在乎的人。”
“所以,涉及茶爺,便沒得退讓。”
桃花東主又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問:“那姑娘叫茶爺?這名字真奇怪。”
沈冷:“她叫沈茶顔。”
桃花東主:“審查嚴?這名字更怪。”
沈冷忽然笑起來:“你一直沒出手,一直在說話,是在等什麽人嗎?”
他似乎并不急,哪怕這裏是風聞堂的總堂所在,随時都會有更多的高手支援過來,可他還是不急,他走到一邊坐下來:“摘了你的面具吧,杜川北。”
桃花東主的肩膀猛的顫抖了一下,顯然人被吓住了。
林落雨眼神一凜,然後不可思議的看向沈冷,心說你在說什麽?
揚泰票号對面有一家大川海貨,大川海貨的老闆叫杜大川,杜大川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杜川南接手海貨生意,二兒子杜川北接手大甯和西域諸地生意,最不成器的杜川東接手的是收房租的事,整日遊手好閑,是川州城裏有名的花花公子。
人都說最常見的一個是杜川南,因爲他整日都在大川海貨店裏,然後是杜川東,隻要你想找到他,在茶樓賭場青樓裏終究能尋到,最難見到的是杜川北,因爲生意太複雜所以整日東奔西走留在川州城裏的時間并不多。
“我剛才對你說了我隻是爲了茶爺來的,你以爲的那種事是韓喚枝該做的事。”
沈冷問:“所以,你還不明白?你等不來人了,韓喚枝做他該做的事,你覺得他會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