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懼意,便不會甩了沈先生甩了黑眼他們自己一個人來。
這個世界上有個姑娘叫沈茶顔,是沈冷的信念。
這個世界上誰傷害了她,沈冷就隻有一件事要做。
那日山腳下的路上茶爺抱着破甲迎風而立爲沈冷守了一夜,隻是想讓他多睡一會兒。
于是就有了今日殺戮。
正如他對莊雍說的那樣,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典型的軍人,若是的話此時此刻他應該守在牙城船港裏等待着莊雍的消息,水師大軍在外,理當不顧兒女情長。
沒有幾個人知道書生的名字叫什麽,包括這風聞堂裏的人多半也隻知道他叫鬼書生,這名字很陰厲,正如其人。
鬼書生一直都看不起那個低矮的老頭兒覺得他很沒品,或許這個世上的人都一樣在年紀大了之後便多回懷念少年時候的意氣風發,其實大多數人少年時候并沒有什麽意氣風發,尋常無奇碌碌無爲,最多就是幻想過自己有多了不起。
沈冷正少年,也意氣風發。
“你是個将軍。”
鬼書生在距離沈冷幾米外停下來,似乎對沈冷手裏的黑線刀略有顧忌,之前沈冷殺那個壯漢殺老頭兒包括在天井裏殺那二十五個人他都看着,仔細看着,對于同行他始終都抱有戒心,所以能看清楚的時候就一定不會浪費機會,同行都是拿錢殺人的人,隻要有人出錢這些人也會來殺他,所以看清楚便是一種保命的手段。
“是。”
沈冷回答。
鬼書生沉默了一會兒問:“将軍不應該是你這個樣子。”
沈冷這次沒理會,因爲他覺得這句話很白癡。
“我還沒有殺過将軍。”
鬼書生擡起頭看了看這個不像将軍的将軍:“殺手有很多忌諱,盡量不去接涉及到官府的事才明智,所以當初我思衡再三決定放棄,雖然你的人頭很值錢......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冷靜的人,凡事都會多思考幾分,你的人頭值錢那就說明你在想殺你的人心裏分量很重,換句話說你在朝廷裏的分量就很重,殺了你這樣的人會有諸多麻煩。”
沈冷問:“所以呢?”
“所以你不該指我。”
鬼書生認真的說道:“你不指我,我便不會過來,你就不會死,我也就不會有以後那麽多麻煩。”
沈冷點了點頭:“分析的很有道理。”
鬼書生左手有一卷書始終沒放下,右手本來有一把折扇此時卻插在腰間。
“你的刀很快,可你的刀不夠長。”
鬼書生将書卷擡高在胸口位置,左腳往前邁了半步,右腿微微彎曲,這個姿勢可以讓他随時都能發力,不管是向前還是向後。
鬼書生左手托着那本書,右手放在了書頁上:“這個距離,你的刀夠不到我。”
然後他的右手在書頁上猛的往前一抹,一片書頁随即旋轉着飛出來,書頁飛的并不是直線弧度很大,初看起來應該是偏了,然後一息之後那書頁劃過一個半月斬向沈冷的咽喉。
沈冷出刀劈砍,那書頁随即被一斬兩斷,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書頁當然不是紙的。
鬼書生深吸一口氣:“你的判斷力很好,但多了呢?”
于是他的右手不停的往前推抹,便有一張一張的書頁旋轉着飛出去,每一張書頁轉動的速度都快的令人心悸,每一張書頁轉動的弧度也都不一樣,他手法上的力度角度控制已經到了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可不管這些書頁飛的弧度有多大,最終都會精準的落在沈冷身上。
密密麻麻的書頁朝着沈冷席卷而來,沈冷唯有出刀。
一刀落,便不止一片書頁落,可是書頁輕薄,鬼書生并不需要如何發力,而沈冷的黑線刀足有四十五斤,況且他已經厮殺了好一會兒,鬼書生手裏的那卷書很厚,也許能有上千頁,所以看起來他根本不用做些别的事,這一本書卷就能讓沈冷提不動刀,沒了刀,沈冷便會死。
黑線刀在半空之中留下一道一道筆直的亮痕,書頁一片一片被斬開,攻的暴風驟雨守的密不透風,然而吃虧的終究是沈冷。
“你堅持不了多久了。”
鬼書生看出來沈冷揮刀的動作已經稍稍慢了些,所以更加自信起來。
其實對于沈冷這樣的對手他已經極佩服,之前還在想着若是換了自己的話能不能從前堂一口氣殺到這,就算他再給自己找借口,答案也還是不能,他确定若沈冷沒有之前那長時間的厮殺或許依然能殺了自己,但現在沈冷已經累了,一定很累。
這也是他在門口經過好一會兒仔細思考之後才走過來的原因,他判斷,此時此刻的沈冷殺不了自己。
書冊逐漸薄了下去,至少四分之一的書頁已經灑向沈冷,那便有二三百頁,沈冷的刀子已經變得越來越慢,已經有一片書頁在他肩膀上劃出來一條口子。
“再見。”
鬼書生笑起來。
“好。”
沈冷回答。
兩個人似乎都很客氣。
就在這時候鬼書生看到沈冷的左手伸進懷裏取出來一件東西,看着像是一把小刀的刀鞘,然後沈冷就把那刀鞘朝着他擲了過來,穿過密密麻麻的書頁。
“幼稚。”
鬼書生手上動作不停,七八片書頁旋轉着打向那個刀鞘,就算那刀鞘有幾分重量也不會攔不住,然而就在這一刻刀鞘忽然停了,居然懸停在半空,緊跟着迅速的朝着沈冷飛了回去。
也就是在這一刻鬼書生才看出來那刀鞘上有一根細細的線,他的注意力在刀鞘上于是便不會有更多的書頁攻擊沈冷,沈冷的身前便一片空蕩,七八片攻擊刀鞘的書頁沒能找到目标在半空之中撞在一起,沈冷的将刀鞘往上扔起來,然後揮動了自己的黑線刀。
刀鞘下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刀鞘上,沈冷的黑線刀好像揮棒擊球一樣砸向刀鞘,毫無疑問,這一擊刀鞘将會以超快的速度直奔鬼書生。
鬼書生雙眼圓睜死死的盯着刀鞘,隻要刀鞘飛過來他相信自己會閃開。
可是,沈冷打空了。
啪嗒一聲刀鞘落在地上,鬼書生幾乎笑出聲。
噗!
黑線刀戳進他的心口。
沈冷本來就不是要揮刀擊鞘,刀鞘隻是個幌子而已,鬼書生隻盯着刀鞘沒有盯着黑線刀......沈冷揮棒擊球一樣的動作是把黑線刀扔了出去,刀瞬息而至沒入鬼書生的心口裏,巨大的力度之下撞着鬼書生的身體往後飛出去好幾米。
砰地一聲黑線刀戳在地上,鬼書生的身體慢慢的滑落下來。
他面朝天空,想着這個家夥真陰險。
鬼書生手臂失去了力氣垂在兩邊,書冊也落下來,還剩下一多半的書頁沒有用完。
沈冷走過去将黑線刀從他心口裏拔出來,血往外泉湧一樣冒出來,鬼書生的身子抽動了一下,這種心裏很空的感覺真的很難受,這一刻居然感覺不到疼,隻是眼皮越來越沉,呼吸也越來越微弱,他想用力呼吸,可是身體似乎不再被控制。
“你挺不要臉的。”
鬼書生看起來有些遺憾:“其實我最厲害的是扇,不是書。”
沈冷手裏的黑線刀一劃,刀尖切開了鬼書生的咽喉。
“唔......不想看。”
沈冷轉身走回去,看起來确實已經有些疲乏,他的步子不再如之前那樣穩定,腳底和地面離開的高度和體力充沛的時候相差甚遠。
鬼書生躺在那看着天空,眼睛始終沒有閉上。
沈冷走回去原來的位置彎腰把小獵刀的刀鞘撿起來,吹了吹上面的土很在乎的收回懷裏還用手拍了拍,然後看向林落雨問:“請問,還有手帕嗎?”
林落雨張開嘴愣在那,心說這人果然是個神經病。
沈冷見她不回答,隻好轉身看向不遠處那個撐着墨綠色油紙傘穿着墨綠色長裙的女人:“你有嗎?”
那女子皺眉:“爲什麽問我?”
沈冷隻好解釋:“我覺得,隻有女人出門才會帶手帕。”
說完之後想起來此間還有一個女人,于是看向桃花東主身後的那個小姑娘,之前還嚣張跋扈很咋呼的小姑娘此時縮在桃花東主身後微微發抖,控制不住的那種發抖,沈冷殺人殺的太多太狠,在一百刀剁碎了那老頭的時候她就已經吓得面無血色。
在她眼裏,沈冷就不是個人。
“唉......”
沈冷歎了口氣,覺得女人都是自己敵人那邊的真的很不好,連個手帕都讨不來。
他蹲下來從壯漢身上撕下來一條衣服擦手,擦刀柄,擦幹淨之後又撕了一條布把刀綁在自己的右手中,一邊做這些一邊自言自語的說道:“這衣服的材質不好,擦手有些粗粝,還是手帕好,細膩柔軟。”
林落雨覺得他不但是個神經病,還是個神經病裏的瘋子。
沈冷把刀子綁好轉身看向那個身穿墨綠色長裙的女人:“是不是該你了?”
他想了想:“剛才那個書生是個七,你呢?”
女子怔住,心說鬼書生明明是三。
“我來吧。”
一字号房裏有人說話,一個身穿布衣的人從裏邊走出來,步伐不快,很穩,他手裏也沒有兵器,看起來也沒什麽非比尋常的氣質,若他手裏拎着一把鋤頭便是一個農夫,扛着一把鐵叉就是獵戶,拎着網子便是漁民。
他走過女子身邊,伸手,女子把墨綠色油紙傘放下來抽了一下,傘柄就是一把劍。
他手裏有了劍,就不是農夫獵戶漁民。
他是劍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