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高台上那個少女坐下來開始撥動琴弦,琵琶如玉落珠盤般的聲音飄揚出去,韓喚枝的臉色一喜,而沈冷嘴角上揚,姚桃枝眉頭一挑。
沈冷也覺得韓喚枝是個有意思的人,所以特意去問過莊雍,莊雍不喜歡韓喚枝所以訴說起來相對公正,因爲莊雍不會去诋毀别人。
于是沈冷知道了莊雍爲什麽不喜歡韓喚枝,因爲他覺得韓喚枝無情。
沈冷也知道了韓喚枝爲什麽不喜歡莊雍,因爲韓喚枝覺得他多情,别忘了莊夫人是留王府裏人。
在二樓的白小洛眼睛死死的盯着韓喚枝,舉着千裏眼看,不想放過韓喚枝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因爲這個小姑娘是他殺韓喚枝的關鍵。
今日他不想殺韓喚枝,因爲他知道殺不了。
他隻是在鋪陳,布局,在做最後的準備,這個局一旦完成了韓喚枝才會死。
姚桃枝卻不一樣,姚桃枝已經不再是單純的爲了錢而殺韓喚枝,他還因爲恨,姚無痕在這個世界上的後人已經不多,當初從楚國皇帝傾盡全力的追殺下姚家的人能活下來一個就是萬幸,那是皇帝一怒,暴怒,怒火可燒遍楚國上上下下,讓人無所遁形。
這些年來姚桃枝一直在做兩件事,一件是不停的殺人賺錢來讓自己的生活過的更美好一些,什麽都用最好的而不吝惜錢财,另外一件就是趁着殺人可以走遍大江南北去查找姚家的後人。
現在他找到的隻有福甯寺的主持和西北邊陲另外一個人,姚家的人可以說多災多難,姚無痕創造了殺手的神話,也造就了家族的苦難,也許是被那位早已經死去了幾百年的楚國皇帝詛咒,姚家當初逃出來的幾個後人也過的極悲慘。
福甯寺的主持是個孤兒才會進寺廟,他爹娘死于疾病而他獨活,可是正因爲他爹娘死于疾病所以村子裏的人都不敢收留,害怕他将厄難帶進家門,唯有去寺廟才是出路,寺廟的和尚慈悲不會見死不救。
西北邊陲那個家夥也是獨來獨往不出意外的話家裏人隻怕也已經沒了,甚至他已經不再姓姚,幸好姚桃枝查到他的時候他才剛剛改姓,他生父死于意外母親帶着他改嫁,後爹對他并不好動辄打罵,打他也就罷了,有一日他後爹對他娘拳打腳踢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用殺豬刀捅死了那個該死的男人後做了獨行盜,那把殺豬刀是姚桃枝塞進他手裏的,此後母親便不知去向。
姚桃枝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人,若是讓他收了屠刀去做和尚六根應該清淨的很快,可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偏執的尋找血緣親人,福甯寺主持就是他的血緣親人。
這種關系很神奇,兩個人明明不該有什麽深厚的感情才對卻會因爲一句同爲姚無痕的後代親近起來,潛意識的裏的東西真的可怕,可怕的會讓人送命。姚桃枝還在靠近韓喚枝,哪怕他聽出來台上彈琵琶的那個小丫頭曲風裏别有所圖,正因爲如此他才确定自己的機會更大,因爲韓喚枝分心了。
韓喚枝在想那個小姑娘爲什麽會彈奏一曲草原牧歌,那曲子就算再有名也流傳不到南疆來,草原與海疆相隔數萬裏,歌聲悠遠也遠不過海風,海風吹不到草原歌聲也到不了海邊。
韓喚枝不是草原人,卻喜歡那曲調,而這緣故并不美好。
那一年,皇帝初登大寶不久,留王府裏的人便也跟着轉去長安,剛剛成爲皇帝的李承唐要面對很多困難,朝中的朝外的,國中的國外的。
朝中有不願意他坐穩皇位的沐昭桐一群人,國外還有想趁着大甯皇位更疊國家不穩的時候興師南下的黑武人,就是那時候莊雍北上,和鐵流黎在北疆打了一戰又一戰,把侵入大甯的黑武人趕了回去,至少六萬大甯邊軍戰死,當然黑武人遺留在大甯疆域内的屍體更多。
可也隻能說是慘勝。
韓喚枝去了西北草原。
和莊雍不同的是,莊雍帶着精兵強将而他孤身一人。
那一年從草原上傳回來消息,草原狼厥族大埃斤和黑武人暗中勾結,想趁着大甯皇帝剛剛登極朝權不穩的時候分裂出去,黑武人許諾給他們草原自主獨立,要求他們出兵牽制大甯西北邊軍,狼厥騎兵和黑武人的騎兵本就同根同源,不管是黑武騎兵中的狼厥人還是薩克人,最兇的那一部分當初都生活在這片大草原上,薩克人更早的離開是因爲在草原争鬥中輸給了狼厥人,但并不服氣。
如果草原人可以獨立出去狼厥大埃斤自然很樂意,他覺得這确實是個機會,于是真的準備興兵作亂。
韓喚枝被皇帝叫過去,讓他去草原看看,韓喚枝以爲是如莊雍一樣領兵平叛,皇帝隻是給了他一件軟甲一把刀,說再也沒有什麽可以給你的了,能拿出來的都支援去了北疆,畢竟狼厥人的彎刀還沒有亮出來,黑武人的刀已經砍在大甯邊疆上,且當時已經砍出來一個缺口。
韓喚枝什麽都沒有再要,隻說了一個字。
好!
然後穿上軟甲背着刀獨自前往草原,那時候西北邊疆的邊軍已經抽調大部分去北疆馳援,而大甯各道諸衛戰兵的調令雖然早就下去了,然而這些戰兵将軍對新皇帝還持有顧慮,所以動作并不是很快,再說就算他們足夠快也不可能馬上就到西北邊疆。
這也是爲什麽皇帝在坐穩皇位後就開始對戰兵開刀,先是十九道十九衛的戰兵将軍互調,一年後兩個戰兵将軍因爲盜賣軍糧被砍了腦袋,又一年後第三位戰兵将軍因爲帶兵不利且懈怠枉法被扒掉了軍權,到如今原來的十九個戰兵将軍已經一個都沒有了。
韓喚枝的目标是狼厥族大埃斤,殺了他,草原就會内亂,各部族就會爲那大埃斤的位子打破腦袋,這便是釜底抽薪,皇帝本來是要從親衛裏抽調高手給他,奈何就在召韓喚枝進宮之前有些人以爲皇帝身邊防衛空虛所以動了手,留王府裏訓練出來的那些戰兵遺孤展現出來的忠誠和戰力都讓圖謀不軌的人感覺到了害怕,可皇帝也不能再抽調更多人出去。
他當時身邊真的沒有幾個人了。
草原上的天空更藍,雲也更白,韓喚枝騎着一匹馬在草原上疾馳感覺自己在飛,可是草原上也殺機四伏,穿過一片豐美草場的時候被狼群盯上,他打馬狂奔狼群緊追不舍,以他的本事自然不會怕了那些狼,可在這茫茫草原上沒有馬他會走到死。
一個很漂亮很豪氣的小姑娘救了他,于是這狗血的故事便有了開始,那小姑娘居然是大埃斤葛格台的女兒雲桑朵,知道她身份之後韓喚枝決定利用她,這是最好的選擇,小姑娘帶着的親衛隊雖然戒備着這個陌生的甯人,可是卻阻擋不了韓喚枝讓這個小丫頭喜歡上自己,他談吐幽默又生的英俊,甯人那種與生俱來的自信和驕傲也雲桑朵感到新鮮和喜歡。
韓喚枝說喜歡你唱的歌,雲桑朵就唱了一路,從兩個人認識的地方唱到了金帳城,草原上的城不多,金帳城是大埃斤的汗城,這裏象征着草原的至高權利,各部族每年都要派人到這來敬獻供奉和宣誓效忠,葛格台當時可以輕易調動的騎兵不下十萬。
如果僅僅是利用了雲桑朵韓喚枝或許會内疚會遺恨,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會真的愛上這個與世無争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他感覺自己的在犯罪,他那麽深沉的城府而對方卻那麽的純淨單純,雲桑朵越是無條件的信任他喜歡他,韓喚枝就越是難過越是痛苦。
可他是大甯的人,是皇帝的臣。
于是在一個最合适的機會他刺殺了葛格台,讓雲桑朵失去了父親,不出預料的,大埃斤的突然死去導緻金帳城大亂,那麽多人開始因爲大埃斤之位而躁動起來,唯有雲桑朵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哭泣。
韓喚枝很絕情,他殺了葛格台後沒有去見雲桑朵沒有說一聲再見,或許是不敢面對那個姑娘,騎着馬離開金帳城後他有一段時間希望出現一群狼把自己咬死,那就一了百了。
狼,不答應。
或許狼也覺得,讓韓喚枝活着才是最大的懲罰,讓他永遠痛苦。
回去的一路上出乎預料的順利,别說沒有狼,連追兵都沒有,他知道狼厥人一定會懷疑自己,或許是因爲根本沒時間去追他這個兇手都在全力争奪權力,可他不知道的是,雲桑朵攔住了金帳城親衛騎兵,刺殺葛格台的那天,韓喚枝被葛格台叫去詢問他想要什麽新婚禮物。
如今已經十幾年過去了,韓喚枝再也沒有去過草原,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姑娘,隻是偶爾有時候他會輕輕哼起她曾經唱了一路的牧歌,閉上眼睛的時候腦海裏就會出現她的樣子。
清純的如雲,可是眼神流轉的時候還有一點點草原姑娘獨有的妩媚,那時候的她才十六七歲,本是已經有了煩惱卻還不知煩惱的年紀,韓喚枝離開之後快樂便永遠的離開了她,隻有煩惱。
所以韓喚枝聽到了那琵琶曲,看到了那個小姑娘,一樣的幹淨,單純,一樣的并不是十分漂亮可偏偏有一種讓人想要去保護她愛護他的沖動,那曲聲悠揚猶如耳邊又響起了歌聲,彈琵琶的人坐在那十指輕彈行雲流水,馬背上的姑娘牧歌回響語笑嫣然。
于是,韓喚枝的眼神迷離起來。
在他最不該迷離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