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花船順着楊懷河緩緩行進,船頭上幾個妙齡少女正在翩然而動,輕紗長裙舞姿若風擺楊柳,光是看着那一個個纖細腰肢左右晃動便是一種賞心悅目。
琴聲悠遠,這紅塵中也有幾分寫意畫的神韻滋味。
花船最大最豪華的那個包房早早就被預訂了出去,爲了迎接那幾位貴人花船甚至多走了十幾裏過來,若非真的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哪有花船去接人的道理。
包房裏有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少女抱着琵琶彈奏,聲音悅耳之中有些淡淡的哀愁,不過若非有心人也未必能聽的出來,這姑娘看起來并不如何漂亮,隻是那種南方水鄉女子特有的溫婉恬淡,這愁滋味正是那些貴人們願意聽的曲風,顯得高雅,而撫琴的人隻有讓他們聽出來這愁才會惹人憐愛才會有更厚的賞銀。
一個老者站在旁邊應該是這姑娘的父親,看起來極卑微的站着臉上始終陪着笑。
包房的桌子上擺滿了精緻酒菜,能在船上做出來這般水準已經算得上難得,可是這般豐盛,吃飯的卻隻有兩個人。
這兩個年輕公子看起來就不簡單,錦衣玉帶不說,那種天生的貴氣就是尋常人想模仿也模仿不出來的,一個看着眉清目秀比女人還要漂亮,僅僅是那雙眉修的就比大部分女子更精細,而他最得意最喜歡的怕也是自己的這一對劍眉,能讓他那偏陰柔的臉稍顯英氣。
另外一個公子看起來虎背猿腰,坐姿很端正,站在一側伺候着的姑娘們都是什麽眼力,自然看得出來他是軍伍出身,雖然瞧着眉目粗犷臉型方正比不得另外一個公子俊俏,卻有一種很濃的陽剛之氣,那絡腮胡若是在人臉上摩擦起來必然是癢癢疼疼的。
姑娘們插不上話隻好打量着這兩個人,心裏各自盤算。
白小洛站起來親自給石破當倒了一杯酒,他雙手伸出來白淨修長便是那彈琵琶的姑娘也自覺沒有他的手好看。
“謝白公子。”
石破當是多不拘小節的一個人,生性粗糙,可在白小洛面前居然有幾分局促,按理說他一個堂堂四品将軍在白小洛這樣身上還沒有功名的人面前何須如此?還不是因爲白小洛要管那位母儀天下的女人叫一聲姨娘。
皇後再怎麽不得勢也是皇後,陛下一日沒有把她廢了她就是整個大甯最尊貴的女人。
“破當哥哥何須如此客氣。”
白小洛坐下來後笑着說道:“算起來你比我大幾歲理應叫一聲哥哥,尤其你我還是表親,隻是這幾年才稍稍疏遠了些,姨娘跟我說過,曾經大将軍可是走動最勤快的,還不是大将軍的時候每個月都要親自來送些禮物,直到至南疆後才逐漸淡了些,可是姨娘知道大将軍的心沒有淡沒有冷。”
石破當尴尬的笑了笑,竟是不知道如何對話。
白小洛先去見他父親的事他已經知道,父親親自寫了一封信派人送來告訴他要格外小心面前這個年輕人,父親對這個人的評價是......斑斓之蟒,意思是看起來很漂亮便是最好的繡工也修不出那麽美那麽鮮豔的花紋,所以讓人忽略了他是一條蟒蛇,隻覺得美,然而蟒蛇就是蟒蛇,吞人吞物都是囫囵咽下去連骨頭渣子都不給留。
“白公子若是有什麽事就直說,父親來信交代過,若白公子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我盡力去幫襯。”
“唔,那就先謝謝大将軍的關照。”
白小洛笑着說道:“倒也沒什麽事,隻是素聞哥哥英名卻始終不得見心裏終是不暢快,所以就把手裏的事都放了放隻想請哥哥喝杯酒。”
石破當暗暗松了口氣,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什麽。
“我聽說哥哥前些日子和水師一個毛頭小子鬧了些不愉快?”
白小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問了一句。
石破當的心猛的一緊......這事雖然不是什麽秘密,可白小洛問起來就肯定别有深意,他讪讪的笑了笑道:“軍人是最粗糙,見面不順眼難免會有磕碰,沒什麽大不了的,那小子雖然我瞧着不順眼可有些本事,水師裏能有這樣的人才也不錯。”
這話說的模棱兩可,白小洛自然不滿意,他擺了擺手示意包房裏伺候着的姑娘們都退出去,那些看他美貌還沒有看夠的女孩子走的依依不舍,便是那看起來恬淡自然抱琵琶的少女離開的時候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還是她父親拉了一下才躬身退了出去。
白小洛覺得這姑娘有些意思,對她微笑,然後轉頭看向石破當。
“可這是平越道啊......”
白小洛故作歎息:“是大将軍親手打下來的,把大甯的版圖擴大到了二十道,除去開國時候那大大小小的戰争不說,大将軍平滅南越是近兩百年來大甯最大的功勞,按理說陛下應該加封大柱國才對,就如東疆那個一樣。”
石破當連忙搖頭:“陛下對父親的關照已至極處,父親與我都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不敢?”
白小洛道:“可是大将軍的兒子,狼猿的将軍......就在這平越道裏被一個水師的野小子欺負了卻敢怒不敢言?哥哥心裏能忍得我卻忍不得,若是哥哥因爲身上的将軍甲不方便做些什麽我倒是可以代勞。”
“不勞白公子,這些事我自己可以解決。”
石破當壓着心頭的不喜,隻覺得那張那麽美好的臉給了白小洛就如同妖魔鬼怪懂得了畫皮一樣。
“唔......這樣啊。”
白小洛舉杯:“那喝酒。”
石破當哦了一聲舉杯幹了,沉吟了一會兒後說道:“我軍中還有些雜事,若白公子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我能不能先回去?”
“哥哥說的哪裏話,你我今日隻是私下小聚閑聊,你有事随時走都可以何須問我?按理說哥哥才是這平越道的主人,我是客人......”
“平越道的主人是陛下,大甯每一寸土地的主人都是陛下。”
石破當這話說的很有幾分意思,白小洛的眉角微微往上挑了挑。
“我聽聞水師要南下了。”
白小洛見石破當已經站起來笑着說道:“其實想除掉一個自己瞧着不順眼的人根本不需要親自動手,那樣的人血都是卑微的,沾在手上有些惡心不如交給适合的人去做,水師南下之後那小子身爲先鋒必然沖在最前,而哥哥你作爲狼猿将軍随水師赴海疆也是順理成章,陛下的旨意裏沒有提到狼猿那就是去得去不得都可以,我料想大将軍那邊也不會輕易放心海疆的戰事,求立人可是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所以若是不小心被他們知道了水師先鋒官的進軍路線......”
他看向石破當,後面的話已經不用再說出來。
白小洛來找石破當不過是自己要殺沈冷的另外一種安排而已,雖然他真的很想親手把沈冷擊敗擊殺,然而他這次南下的主要目标是韓喚枝,沈冷不過是個小人物,韓喚枝在查的事才是重中之重,唯有韓喚枝死了,他,他家族,皇後娘娘才都可以高枕無憂。
所以權衡利弊,他打算将這件事放給石破當,石破當想要南下的話不管是莊雍還是葉景天都沒有權利阻止,皇帝的旨意确實沒有提到狼猿那就是可去可不去,不去沒人罵去了也沒人罵,幹嘛不去?
雖然白小洛有些不甘心,但把沈冷的死交給求立人這是最好的法子,幹幹淨淨。
石破當站在包房門口回頭看了白小洛一眼:“我看不起沈冷甚至厭惡,若他必死也需由我親手宰了,可我身上還有大甯的将軍甲,腰畔還有大甯的黑線刀,出征時候頭頂飄揚的是同一面烈紅色戰旗,你跟我說讓我在戰場上出賣同袍?”
石破當已經到了極限,也是底線。
“這話我可以當做沒聽到過,也請白公子以後不要再說第二遍,我石破當看不起誰厭惡誰也是青天白日下,好意我心領了,告辭。”
白小洛臉色微微發白,他的皮膚本就很白,白上加白便有幾分難看。
石破當撩開簾子喊了一聲停船靠岸,花船随即往岸邊靠過去,白小洛舉起杯慢慢的喝了杯中酒,忽然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倒是我小瞧了你,本以爲不過是個莽夫想不到還有幾分氣節,可偏偏我就想讓你殺了他,越是不好做到的事做起來才越有意思。”
他朝着門外喊了一聲:“剛才彈琵琶的那個姑娘呢?進來繼續彈,喜歡你的曲兒。”
白小洛看着那姑娘進來腦子裏卻在想着,石破當這個态度有點意思,料來他爹石元雄對姨娘的态度也大抵如此,姨娘這些年來不斷的把他拉進來他卻死命的一隻腳站在局外,這态度暧昧就是不可信任的象征,若心有所向何須暧昧,所以回去之後應該好好勸勸姨娘了,石元雄這條線不能押重注啊......
那小姑娘看着他卻笑意漸盈,小小年紀竟是眉宇之間不掩春風。
白小洛知道自己沉思的時候很好看,自己何時不好看?
石破當下了船之後做了一個決定,不管水師什麽時候南下自己都不能跟去,明兒一早就帶着隊伍回狼猿大營,必須把白小洛這個人的态度對父親說明白,大甯的基業堅如磐石,皇帝即位快二十年來也一樣的穩如磐石,皇後以爲自己經營十幾年已經勝券在握,皇帝難道就不是經營了十幾年?況且,後族再厲害,能有皇帝手裏的牌好?
隻是他沒有想到,就在他第二天一早準備帶兵回營的時候,從狼猿大營來的人也到了......宣旨欽差帶着陛下旨意,命石破當率領一萬狼猿随水師南下協助作戰,一切軍令以莊雍爲主,不可有違。
這旨意,直接把石破當給打進了懸崖下,他總覺得父親和自己本就走在懸崖邊上,現在最不應該推他們一把的陛下,把這一把推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