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筆寫了少年意氣四個字,墨透紙背。
盧蘭城将軍郭雷鳴不解:“大将軍爲什麽笑?”
“我聽說在長安城他也留過這句話,是留給長安城裏那些想動孟長安的人看。”
鐵流黎問郭雷鳴:“他明知道盧蘭是你的地方,你是我的人,爲什麽還要留字?留給誰看?”
郭雷鳴臉色逐漸變得難看起來:“在北疆留字自然不是給東疆的人看。”
鐵流黎把那幅字遞給郭雷鳴:“送你了,那小家夥有膽魄,少年意氣時,無所不可爲,我們身上,已經沒有這氣勢。”
郭雷鳴心中卻覺得不然,隻覺得那家夥太放肆太幼稚。
從北疆到長安一路上沒有發生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沈冷帶着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算計着時間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進城之前先派人去打聽了一下,水師的戰船還在碼頭停着他也就放了心。
畢竟自己到了長安城之後一直沒露面,手下那一标營的兄弟們也會私底下議論紛紛,再說了,難保這支隊伍裏沒有沐筱風的人,這隊伍是沐筱風曾經帶着的。
内務府的人,江南織造府的人都會問,所以這件事終究還得讓老院長來解決。
沈冷帶着人進長安城之後直奔雁塔書院,帶着這麽多戰馬招搖過市引人側目,沈冷也沒去想再瞞什麽,如果老院長肯幫忙的話那不用瞞,老院長不肯幫忙的話瞞不住。
老院長一句話就能讓沈冷今天帶着近百匹戰馬進長安變得合理起來,靠沈冷自己的話怎麽解釋都不會合理。
到了書院大門口,看門的人換成了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不過那懶洋洋的樣子倒是一脈相承,似乎連擡起眼皮認真看沈冷一眼都是很辛苦的事。
“勞煩你通報一聲,我想求見院長大人。”
“院長大人不見客。”
“哦,前些天是不是有一位年輕姑娘進了書院?”
“嗯?”
看門的中年男人立刻擡起眼,人都精神了幾分:“莫非,你就是院長大人讓我等的人?”
沈冷苦笑起來,心說茶爺果然不負所望......
“院長大人是不是說,尋常客人就不見了,若是來接那姑娘就趕緊把人帶進去?”
“你怎麽知道的?”
“唔......随便猜的。”
沈冷抱拳:“那就有勞通報一聲了。”
“院長大人交代說不用通報,人來了就趕緊帶你進去,不過你帶着的這些人這些馬可不能進後院,亂了規矩的事我不敢......他們進前院後就尋個安靜地方等着,可别讓馬跑了擾書院清淨。”
老院長顯然是交代過他,所以對沈冷變得客氣起來。
“行。”
沈冷跟陳冉他們交代了幾句,然後随那看門人往後院走,這是沈冷第一次進雁塔書院,第一眼就被那滄桑的白塔吸引,傳聞說雁塔是長安城的中心,從這裏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走出城的距離都一樣。
進了後院之後環境都變了,前院多松柏後院更像是江南庭院,想着自己現在走的每一步路孟長安可能都走過,沈冷對這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向往,先生說他比雁塔書院裏的那些教習要厲害的多,看來先生沒吹牛,書院再厲害還不是就出了一個孟長安。
至于那位東疆大将軍裴亭山,沈冷根本就沒去想。
沈冷在院長大人的獨院外面等着看門人進去通報,正左右打量四周環境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回頭就看到一個黑影撲過來,樹袋熊一樣挂在他身上。
茶爺幾乎把沈冷撲倒在地,本來她覺得自己會矜持些,可是聽到沈冷來了的那一刻哪裏還有時間去想什麽矜持不矜持,矜持是給别人看的又不是沈冷看的,那自然就沒什麽意思,還是挂在那不肯下來比較自在。
沈冷咳嗽了幾聲:“咳咳......我身上都是塵土,快下來。”
茶爺搖頭,臉枕着沈冷的肩膀:“就抱一會兒。”
沈冷笑起來:“好,抱一會兒。”
看門人從裏面出來看了一眼,滿眼都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悲涼。
“你是打算就這樣直接把她帶走了?”
院子裏傳來老院長的聲音,語氣裏有一種咱們還沒算賬你們走不了的意味,茶爺連忙跳下來紅着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後一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跟在沈冷身後進了門。
老院長仔細打量了沈冷幾眼:“你就這麽進的城?”
“是。”
“就不會換一身衣服?穿着水師戰兵的戰服進來,長安城裏的人又不都是瞎子。”
“換衣服更麻煩。”
“理由?”
“我從北疆順回來幾十匹戰馬,穿着便服進城門的話會被盤查的更嚴,說不定會被直接拿下關起來,所以我仔細思考了一下與其勞煩院長大人去監牢裏救我,不如院長大人想個什麽理由借口遮掩過去。”
老院長從沈冷身上依稀看到了些不要臉的氣質。
“唉......進來吧。”
沈冷和茶爺随着老院長進了屋子,沈冷站在那若一杆标槍。
“怎麽不坐下?”
“身上帶甲,還是站着吧。”
“回來的很快。”
“身上還有要緊的軍務不敢耽擱,而且盡快回來向院長大人把事情經過說仔細些也好應對,我帶來的人已經太久沒有見過我回去,内務府和江南織造府的人也會起疑心,所以我急着回來向院長大人請示,我該如何說?”
“你該如何說是你的事。”
“噢,知道了。”
“你打算如何說?”
“行程受阻耽擱了,所以沒能和戰船同行。”
“行程爲何受阻?你爲何沒有和戰船通行?”
“是這樣的。”
沈冷忽然笑起來,嘴角勾起來的樣子讓老院長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好,可是想阻止沈冷說下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沈冷一本正經的說道:“本來我是帶着一個十人隊在補給碼頭離開偵查四周環境,畢竟保護的是内務府的東西所以不得不謹慎些,結果被我們遇到了一夥騙子行騙,雖然這應該是地方官府處理之事,可身爲大甯戰兵校尉,我當然也不能坐視不管。”
“結果追查之下發現這夥騙子居然以輕芽縣内鋒城古寨爲窩點,那地方掩埋了一萬一千多大甯戰兵英烈,自然不能被亵渎,于是我就帶着人把這夥騙子一鍋端了,送到輕芽縣縣衙後發現縣令居然和這騙子是一夥的,我一怒之下又把縣令的官服給扒了......”
老院長長歎一聲:“你能别說了嗎?我這裏的草紙已經快不夠給你擦屁股的。”
沈冷搖頭繼續說下去:“經過完全屬實,我得說清楚啊......扒了縣令的官服之後我讓人去郡城彙報,然後算計了一下時間回去的時候水師戰船已經起航,隻好抄近路去前邊河道轉彎處等着,必然要走東池縣......”
老院長歎道:“果然是你。”
沈冷問:“那我還繼續說下去嗎?”
老院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隻讓你去北疆幫幫孟長安,你在半路搞出來這麽多事情,還假冒沐筱風,真以爲他們查不出來?”沈冷:“假冒沐筱風,是因爲有人會不敢讓他們繼續查下去。”
老院長眼神一亮,心想這個小家夥心思怎麽如此缜密,自己剛剛得到消息的時候也想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如此做的用意,他在賭,但不是無根據的亂賭,而且這一把他賭的穩赢不輸。
事情上報大學士沐昭桐知道的不會比任何一個人晚,反而會更早,所以關于輕芽縣的事,東池縣似水山莊被燒的事,沐昭桐都很清楚,一旦真的追查下去他派人去了似水山莊如何解釋?
沈冷故意說他是沐筱風,就是知道這麽大的事情不可能壓的住,除非分量足夠大的人想壓......沈冷不是神仙預測不到在輕芽縣的事之後在東池縣會去燒了似水山莊,可是之前還有貫堂口的人追殺他的事。
沐筱風和沈冷之間的矛盾,爲什麽會有貫堂口的人追殺?貫堂口的人爲沐筱風賣命是爲什麽?就算是沐筱風雇傭了一群長安城暗道上的殺手,這件事沐昭桐也絕對會死死的按下去。
貫堂口是他的。
如果這件事被人查出來,皇帝不會給他辯解的機會,因爲他過了底線。
貫堂口的人帶着大甯軍方配備的連弩,屍體被發現後兵器和馬匹全都沒了,沐昭桐當然會想到沈冷是要留證據,那可是幾十具無頭屍體,人頭作證據的話分量足的很,那些連弩會牽扯出來一大批人,陛下要砍的腦袋比貫堂口那些掉了的腦袋多得多!
這件事被查明之後沈冷自然就完蛋了,軍法不容國法也不容,莊雍護不住他。
可是沐昭桐呢?
拼進去一個大學士換一個水師校尉的命,值不值?
老院長想明白了之後才發現沈冷的心思太細密而且敏銳,尋常人哪裏會想到這麽多,但他又在想沈冷會不會是故意報複,莽撞的随便說了一句自己是沐筱風,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造成連沐昭桐都很被動的局面純粹是運氣好,所以老院長才會問了一句。
沈冷的回答足以說明他當時不是莽撞,而是深思熟慮之後的做法。
老院長舒舒服服的松了口氣,心說爲這樣一個後生出出頭也不算虧了,陛下把天聞閣的事交給他來辦,這幾年來他接觸了太多有才華的年輕人,本以爲孟長安是其中之最,可現在看來這個明顯沒有被正經教導過的小家夥才更厲害更令人期待未來的表現。
他可不是四疆四庫出來的,也不是書院。
“我會讓人知道你這些天都在書院裏,也會讓人知道那些戰馬是我送給水師的禮物,還會讓人知道你根本就沒有離開過船隊。”
老院長往後靠了靠:“所以輕芽縣的事和你無關,東池縣的事也和你無關,我猜着有些人也會很樂意看到這樣的結果,畢竟真查下去臉上不好看的是他們......不過,你就打算用你手裏那兩壇北疆烈酒做謝禮?”
沈冷把兩壇老酒放在桌子上,然後重新站直了身子:“我給院長大人做頓飯吧。”
老院長如遭重擊:“做......做飯?”
茶爺頓時變得不好意思起來,扭過頭沒敢說話。
老院長這獨院裏自然有廚房,他沒事也喜歡自己拾掇一些吃食,沈冷說了一聲稍等片刻然後就進了廚房,小半個時辰之後六七盤看似普通的家常菜便擺在桌子上。
老院長聞了聞,眼神随即亮了。
剛擡手想去拿酒,沈冷已經把其中一壇老酒拍開給他倒了一碗。
吃了一口菜後老院長嘴角就微微翹起,邊吃邊喝越來越開心,忍不住看了茶爺一眼:“都說近朱者赤......爲何?”
意思是,你怎麽就沒學學這手藝?
茶爺看着窗外略略有些失神:“近冷者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