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塔書院。
老院長的屋子裏熱氣十足,桌子上的銅鍋裏炭火已旺,濃湯已經咕嘟咕嘟冒泡就等現切的羊肉下去,長安城的深秋似乎一夜之間就走到盡頭,已有七分凜冬之寒,昨天還開着的花被夜霜打了一遍,這一季的絢爛算是到了頭。
老院長喜歡吃白豆腐,一個看起來秀氣的好像女孩子一樣的少年郎正在切白豆腐,刀工齊整,每一片的厚度看起來都一模一樣。
少年人有一張讓女孩子都妒忌的臉,頭發披散下來就可亂了雌雄,皮膚也好,唇紅齒白,最漂亮的莫過于那一雙眼睛,幹淨清澈的好像他家鄉的莫名胡。
老院長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等着白豆腐下鍋,看了那少年一眼越看越滿意。
去年有個孟長安,今年有個白小洛,書院裏傳承不斷,他這個院長心滿意足。
“你哥哥去年大比是第三。”
老院子想到那個叫白小歌的年輕人,生的也很漂亮,但比起白小洛來說硬朗許多,可是大部分人都會被白小洛這貌似弱不禁風的樣子騙了,他的刀比他哥哥白小歌更快更狠更直接,最近書院幾次月比,沒有人撐得住白小洛那暴風驟雨般的刀法。
而很少有人知道,白小洛最喜歡最擅長的不是刀,而是槊。
白小洛身材不算高大,也就是一米七五的樣子,而他一直挂在自己房間裏那杆鐵槊有兩米多長,光槊鋒就有兩尺。
“哥哥一直比我強。”
白小洛把豆腐一片一片的放進銅鍋裏,沒有濺起來一點水星。
“虛僞。”
老院長指了指已經燙了一會兒的老酒,白小洛放下盤子爲老院長滿了一杯:“不是虛僞,自幼哥哥就是我心中的英雄,是我追逐的目标,我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做一個像哥哥那麽強大的人。”
“你也喝酒。”
老院長指了指白小洛面前的空酒杯。
白小洛腼腆的笑起來:“這是書院裏,書院規矩學生在院裏不能飲酒。”
老院長:“明天我把這條劃了去就是。”
白小洛于是給自己倒了半杯:“院長找我,是有要緊事吧?”
“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提前跟你說,本來這事屬于絕對不可以提前透漏給任何人的絕密,然而我老了,老了的人就變得任性起來,況且你終究不是孟長安那樣剛猛狠厲的性子,他臨機應變的能力強于你,提前讓你知道,對你有好處。”
孟長安?
白小洛心裏微微一震,這是他在書院裏聽到次數最多的名字,去年大比的時候他也在書院,隻不過因爲學業不足十年不能參加大比,他親眼見證了自己的親哥哥白小歌被孟長安一刀震飛兵器的畫面。
他和白小歌的不同之處在于,白小歌從進書院第一年就讓人記住了他的名字,而白小洛今年進書院的第十年,這個名字才突然響亮起來。
這正是老院長欣賞白小洛的地方,前九年,他有八年與他哥哥白小歌同爲書院學子,他如果願意的話,光芒早就可以蓋過白小歌,但他一直很低調,曆次月考成績都隻是中上,不出彩不引人注目。
當他哥哥離開書院之後,他才大放異彩。
“孟師兄是真的強。”
想到去年那一戰,受了傷的孟長安依然勢不可擋,人們才驚醒過來,原來和白小歌于典齊名的孟長安是刻意壓制了自己實力的孟長安,當他不再壓制自己的時候,于典和白小歌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你不比他差。”
老院長抿了一口酒,老酒入喉,這天氣這銅鍋這老酒白豆腐再加上這面前人,都是令人愉悅的美好啊。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不可傳給任何一個人知道,你爹娘父母都不許知道,估計着你大哥白小歌已經知道了,他去了西疆重甲,那邊适合他,但他一樣會被嚴格要求不許洩露半分。”
老院長看了一眼窗外:“陛下在幾年前開始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而最初和陛下一起商讨這件事的有我和澹台袁術......我就說的直白些吧,陛下要做的是超越四疆四庫桎梏的一件事。”
“啊?”
白小洛愣住:“超越四疆四庫?”
“陛下喜歡年輕人,喜歡年輕人的才能銳意和對大甯的忠誠,以及被我們這些老東西們已經丢進閣樓儲物間裏的果敢和勇氣,從幾年前開始,陛下就似乎更爲關注你們這些年輕人,設立天聞閣,你的名字,你哥哥的名字,包括孟長安的名字都在天聞閣裏。”
“大甯尚武是文人酸溜溜的說法,大甯并不是尚武,隻是保持着立國時候的軍隊配備和訓練要求,以及時時刻刻的對外強勢,那是因爲大甯曆代的皇帝陛下都謹記太祖的遺訓,文武兼備方可長久......都說武以開國文以治國,可是古往今來,那些曾經輝煌過的強國最終還不都是因爲文武不調而失去了雄力,要開萬世太平,不僅僅是文治天下,還要武控八方。”
“南疆石元雄今年整五十歲,東疆裴亭山快六十歲了,北疆鐵流黎五十四,西疆談九州算是年輕些也已經四十九,雖然不缺後起之秀,比如北疆的武新宇和海沙,可還是略顯人才凋零,爲什麽?是大甯一代不如一代?”
“不是,是因爲有人開始專橫開始跋扈起來,裴亭山的東疆手下号稱有八刀将,個個都是悍勇之人,可隻是勇将而已,帥才呢?帥才都被打壓下去了,老家夥們握重權太久就會變得惜權,隻想着自己多坐幾年然後傳給自家人,可恥。”
老院長将第二杯酒一飲而盡:“比你們年長一些的武新宇和海沙我是極看好的,兩個人都有帥才,所以陛下越發的喜歡鐵流黎,因爲鐵流黎知道什麽是爲臣的本分,後面這一代,我喜歡孟長安和你,還有個我未謀面的小家夥雖然沒有經受過四疆四庫或是我書院的教導,但已經嶄露頭角,這些陛下比我還清楚。”
“你們都是未來陛下要重用的人,我提前告訴你是想讓你知道,你最缺乏的是自信,你總覺得自己還差一些還差一些,對于學業來說這固然好,但對于未來領兵不是好事,你們這些人中,唯有孟長安天生就有舍我其誰的霸氣。”
老院長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其實已經足夠了。
“吃飯吧。”
他夾了一塊已經有些快要煮散了的白豆腐:“陛下謀千秋萬世,很多人看不清楚啊。”
白小洛壓低聲音:“裴?”老院長搖頭不語。
一頓飯吃完,老院長等白小洛走了之後到書桌那邊坐下來,桌面上有一個才拆開火漆沒多久的信封,信來自北疆。
老院長把那封信抽出來又看了一遍,心說鐵流黎你的手伸的未免太長了些,若是那個小家夥出了什麽意外,莊雍能和你有完?
然而,他覺得這件事如果按照鐵流黎的想法做了的話,會非常有意思。
“鐵流黎知道怎麽做一個合格的臣子。”
老院長自言自語,然後提筆寫信,他不是給鐵流黎回信而是寫給安陽郡水師裏某人。
“老了,再不瘋狂一次怕是沒機會了,陛下需要的是我們這些人做些出格的事,陛下才不不至于自己去做出格的事,罵名陛下背不得啊......”
他寫完信燒了火漆封好,然後喊了一聲:“送去水師。”
從暗影裏有個年輕人快步出來,雙手把信奉接住:“會用最快的速度送過去。”
他擡起頭,竟是流雲會白牙!
十天之後,這封信進入了水師,卻沒有出現在莊雍手裏。
因爲這封信本就不是給莊雍的,而是岑征。
已經快入冬,可是安陽郡這邊依然很溫暖,江岸上的野花開了一遍又一遍似的,似乎就是沒個頭,水師的訓練一如既往的緊湊嚴格,沈冷對手下一标營士兵的加練也不曾放松過一天。
明天要休特假,沈冷帶着手下人加練完之後已經天色大黑,他喊了陳冉兩個人背着水師配發的極爲結實耐用的帆布背包出了水師大門準備回家去。
才出門就看到将軍岑征站在江邊,沈冷和陳冉行了軍禮剛要走就被岑征叫住。
“陳冉是吧,你先自己回去,告訴家裏人不用急,我和沈冷說幾句話就放他回家。”
陳冉看了沈冷一眼,沈冷對他微微點頭。
“跟我走走。”
岑征說是走走,可卻帶着沈冷上了一艘小船,船上酒菜已經備好,兩個人在烏篷裏相對而坐。
岑征沉默了一會兒後從懷裏取出來一封信放在沈冷面前:“有件事你應該知道。”
“什麽事?”
“孟長安的事。”
“嗯?”
沈冷眉角猛的一挑。
岑征指了指那封信:“看完再說。”
沈冷将信奉拆開,取出信一字不落的看完,眼神裏殺氣乍現。
“特假之後會有一個尋常的任務,護送江南織造府一艘船的今年最新織物給宮裏諸位貴人挑選花色,說要緊自然也要緊,所以我打算派你帶一标營人去,因爲要等着宮裏面給出所選花色,所以船會在長安城停留一陣子,你也知道,貴人們選起來總是很精細,日子不會太短。”
岑征取了一份地圖放在沈冷面前:“怎麽走到封硯台最快,不耽誤回程,不誤了宮裏貴人的事,你自己把握。”
沈冷看向岑征:“爲什麽?”
“什麽爲什麽?”
“将軍爲什麽知道這些,将軍爲什麽告訴我這些?”
“以後你就知道了。”
岑征擺手示意烏篷船靠岸:“回家去吧,你那位茶兒姑娘怕是等的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