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外面披了一件大氅裏面隻是一身單衣,大氅再厚實有什麽用,這十幾裏身體基本上就已經凍僵了,可是他卻沒有讓隊伍停下來。
武新宇對幾個親兵吩咐了一聲,那幾個親兵随即上馬離開,消失在風雪夜裏。
他往火堆裏扔了幾根木柴:“沒話說?”
孟長安低着頭:“謝謝将軍。”
“就這樣?”
武新宇氣的一樂:“怪不得郭雷鳴說你是個悶葫蘆,果然如此......再跑十裏寒氣入骨,想保命沒準就得鋸掉的你的手腳,你不怕?”
“我不會讓自己成爲一個廢物。”
孟長安身體逐漸回暖,低頭看着自己手裏那把被火光照亮了的小獵刀。
“你先在我那幹一陣子,我想想看怎麽把你扣下不還回去了。”
武新宇看着孟長安:“你可知道爲什麽我這麽急着帶你走?”
孟長安回答:“将軍沒有調令。”
“哈哈哈哈......”
武新宇稍顯得意的笑起來:“裴嘯那種渾身假驕傲的人,自然是不會立刻低下頭把我扔在他腳下的軍令撿起來,可是不代表他不會懷疑,我這麽突然出現在你們營裏,那張調令他還是會拿起來看看的。”
孟長安看向武新宇:“将軍爲什麽會來?”
“因爲有人不想讓你死。”
武新宇擡起頭看向夜空,他本就是跟着大将軍鐵流黎一塊來的,走到半路的時候鐵流黎忽然想到了什麽,讓他立刻帶人回去把孟長安帶出來,半路上哪裏來的紙筆寫調令,鐵流黎身上自然有大将軍調兵的虎符,可是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就在附近。
“沒有調令,裴嘯會跟将軍過不去。”
“調令?”
武新宇聳了聳肩膀:“回頭補一個就是了,我就說一心急拿錯了,他能怎麽樣。”
孟長安低下頭繼續看着火光:“來不及,他發現調令是假的立刻就會去大将軍那告你的狀,私自跨營區搶人,這是嚴重違反了軍律的事。”
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感覺四肢已經恢複過來後轉身往戰馬那邊走。
“你去哪兒?”
武新宇問。
“回去。”
孟長安的回答簡單的讓人惱火。
“老子辛辛苦苦把你搶出來,你這就要自己回去了?”
“是。”
孟長安上馬,啪的一聲打響了馬鞭,那戰馬嘶鳴一聲向前沖出去,可是才跑了沒兩步,黑暗中伸出來一隻手拉住了缰繩,戰馬向前疾沖的力度有多大?然而卻大不過那手上的力度,戰馬驚的一聲慘叫然後翻了出去。
砰地一聲,戰馬摔倒在地上,孟長安之前已經離鞍躍起,手裏的小獵刀往前劃了一下卻在半路上又收回來,刀尖距離那雙眼睛隻差分毫。
人從黑暗中走出來,火光讓他逐漸變得清晰。
武新宇站在火堆邊上笑起來:“果然是個執拗的家夥。”
他俯身抱拳:“拜見大将軍。”
大将軍鐵流黎走到火堆那邊坐下:“滾回來。”
孟長安看了一眼那匹倒在地上的戰馬,心有餘悸......這就是四疆大将軍的戰力麽?單手拉住一匹奔馬,身子往下壓的時候是一個标準的馬步,馬空翻摔了出去,馬步紋絲不動。
“卑職拜見大将軍。”
“你回去,是不想連累武新宇?”
鐵流黎側頭看了一眼孟長安。
孟長安沒回答,一個字都沒說。
鐵流黎哼了一聲:“前陣子老院長給我寫了一封信,對我說孟長安這個人,是一個連表達自己的關心都不願意多說一個字的人,天生是個孤獨的人,你是不想讓人覺得你骨子裏并不冷,還是不想讓人知道你其實沒那麽傲?”
孟長安依然隻是站在那,面無表情。
“說一件事。”
鐵流黎指了指身邊:“坐下來說,涉及你的生死,我的榮譽。”
孟長安看向鐵流黎:“我不會賭自己的生死。”
鐵流黎道:“軍令之下呢?”
“軍令若和軍務事無關,不稱軍令。”
鐵流黎知道孟長安已經聽出了幾分意思,心想着老院長推薦的人果然沒錯,是個聰明人,隻是性子不好控制。
“我說的是,君令。”
鐵流黎伸手從火堆裏捏了一根木柴,他似乎很喜歡這樣近距離感受火的熾熱,或是因爲北疆實在太冷了,他将木柴捏碎甩了甩手:“武新宇,帶你的人遠處戒備,接下來我要對孟長安說的話,你不能聽。”
武新宇應了一聲,帶着自己的親兵隊離開。
鐵流黎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裴亭山沒有兒子,隻要一個侄子就是裴嘯,不久之前,裴亭山第二次上書陛下請求陛下準許裴嘯過繼到他家裏,如果他不是大将軍大柱國一等國公,那麽這就是家務事,陛下不會去管。”
“可正因爲裴亭山太特殊,所以陛下就不得不多思慮......如果裴嘯過繼給了裴亭山,未來一等國公的爵位就是他的,你明白嗎?”
孟長安點頭。
“非但如此,裴亭山也又一次提到了,希望他死之後陛下能讓裴嘯執掌東疆帥印......裴亭山已經糊塗了,他甚至已經糊塗到忘了東疆不是他的,而是陛下的,東疆大軍從他手裏到他兒子手裏,裴家就變成了東疆王土皇帝。”
孟長安懂了。
“大将軍讓我去殺裴嘯?”
“我沒有說過,我隻是在給你講一些朝廷裏的秘聞。”
孟長安搖頭:“秘聞聽了,會死。”
他走到鐵流黎對面坐下來:“如果我答應了大将軍這件事,裴嘯沒死我會死,裴嘯死了我還是會死,陛下和大将軍都不會允許一個知情人活着,難道不是?”
“你不了解陛下啊,年輕人。”
鐵流黎笑着說道:“陛下如果想做什麽事,難道還至于這麽麻煩周轉到你身上來?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爲陛下看重你,再加上有老院長的舉薦......有些話我不方便說的很明白,但我可以給你打個比方。”
他看向孟長安的眼睛:“你知道江湖之中的投名狀嗎?”
孟長安的眼睛驟然一凜。
投名狀?!
“裴亭山,已經忘了自己的身份,隻覺得他自己是陛下的恩人,忘了首先他是臣......整日沒完沒了的提起來說當初我如何如何幫過你,所以我必須得到如何如何,這樣的人消磨掉的是不是自己曾經拼了命攢下來的情義?”
孟長安點頭。
“你還真是惜字如金。”
鐵流黎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隻要你還忠于大甯忠于陛下。”
孟長安坐在那陷入沉思,鐵流黎突然之間冒出來對他說了這些話,似乎直接就把他逼到了沒有退路的絕境裏,如果他不去幹掉裴嘯,那麽自己會是什麽下場?而這件事,究竟是陛下的安排還是鐵流黎出于一個臣子忠誠而想替陛下去做這件事?
“我想想。”
他擡頭看了鐵流黎一眼。
鐵流黎擡手:“拿酒來。”
遠處的親兵拎着兩個酒囊過來,這種酒囊裝滿是整整五斤烈酒,鐵流黎随手扔給孟長安一袋,自己扭開一袋仰頭就灌。
孟長安接過酒囊之後喝了一口,眼神逐漸迷離,他需要思考的太多。
裴亭山跋扈,這些年來仗着陛下念他舊情越發不像話,東疆那邊可能已經出現令陛下擔憂的局面,裴亭山如果再把東疆大将軍的位置強勢的留給裴嘯,那麽就可能出現令大甯不安穩的巨變。
東疆刀兵隻尊裴亭山一人之令,到時候陛下若是派了别人去做大将軍,東疆會不會出現戰事?
可是裴嘯死了,真的就能斷了裴亭山把東疆當做家族的東西傳承下去的念想?死了一個裴嘯,裴亭山還能再從裴家挑選出來一個後輩培養。
“你考慮的很久了。”
鐵流黎已經把五斤烈酒喝完。
孟長安擡起頭看向鐵流黎:“這似乎不光明。”
鐵流黎哼了一聲:“他想搶你的軍功就光明了?”
孟長安:“大将軍可以秉持公正。”
“大将軍不是你的大将軍。”
鐵流黎起身:“大将軍是大甯的大将軍,陛下的大将軍。”
就在這時候之前武新宇派出去先行一步的親兵回來了,下馬之後捧着一套衣服一套甲胄再加一把黑線刀回來,把東西放在孟長安身邊随即離去。
“你數次潛入黑武,讓我有了一個新的想法,黑武與大甯這般對峙已有數百年,黑武打不進來是因爲大甯兵強馬壯,我們打不過去是因爲那邊天氣嚴寒地勢險要,所以大規模作戰并不适合,像你那樣帶一隊精銳潛入進去在敵境之内破壞,才是如今最合适的打法,若你完成了那件事,我就給你組建精銳斥候隊伍的權力,你自己訓練人馬,你想怎麽打怎麽打,你想要什麽補給就要什麽補給,我北疆有的,你要什麽我給什麽,我北疆沒有的,你隻要向我伸手要了,我去長安城找陛下給你求來。”
鐵流黎轉身,抽出那把黑線刀,火光映紅刀光:“你考慮好了嗎?”
孟長安站起來穿戴衣服甲胄:“我需要一個地方。”
鐵流黎問:“什麽地方?”
“封硯台。”
孟長安冷冷的說道:“讓裴嘯知道我在封硯台,剩下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封硯台?”
鐵流黎眼神恍惚了一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提過這個名字了,那一年莊雍帶兵死守封硯台,黎勇赤膊上陣厮殺數場帶傷幾十處。
“好。”
鐵流黎點頭:“那就封硯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