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在水師大營裏,所有正六品以上的人都在等着他回去将經過說明,岑征如此看重功名利祿的人居然絲毫也不貪功,确實出乎了很多人的預料。
将軍楊宇凝笑着看向坐在正位上的莊雍:“将軍倒是真偏愛那小子,放他先回了家,我們這些人一個個等的如熱鍋螞蟻。”
這話裏多多少少有些埋怨,可他語氣很好,尺度把握的也好,所以不惹人厭。
莊雍看向楊宇凝:“我聽聞楊将軍和夫人感情極好,料來也能理解那小子此時的心情。”
楊宇凝哈哈大笑起來,心裏不得不佩服莊雍。
他的夫人是隴右唐家的人,唐家在大甯算是一流世家,當初大甯立國的時候開國十二國公之一唐九念功勞最大,楚之地,有五分之一是唐九念打下來的,當初楚皇族在最後幾萬精銳保護下試圖向南出海躲避,被唐九念圍于息東道幾乎殺絕。
雖然楊宇凝的夫人在唐家也不是十分有分量的人,但出身唐家本身就足夠分量了。
莊雍這看似很尋常的一句話,就足以讓楊宇凝閉嘴,而楊宇凝非但不會有所怨恨,還會很開心,因爲莊雍在衆人面前提到他夫人,還提到他和夫人很恩愛,楊宇凝不是傻子,當然明白用意。
“年輕人啊,體諒一下也沒什麽。”
楊宇凝笑道:“将軍和夫人的感情才是真好,令人羨慕啊。”
莊雍的夫人倒不是出身大家,甚至在嫁給莊雍之前字都不識得幾個,莊雍是軍中有名的儒将飽讀詩書,夫人嫁給他之後他隻要有時間就教夫人讀書寫字,現在他夫人做的文章,連朝廷裏的那些飽學大儒都覺得好,也算是一段佳話。
有人好奇莊雍這樣的人怎麽會取一位幾乎不識字的女子?
簡單的很,他夫人曾經是留王府裏的丫鬟,也是當初留王收養的戰争遺孤。
如果說隴右唐家分量大,楊宇凝的夫人自覺高貴,可在莊雍夫人面前卻不敢不尊敬,留王府裏出來的人,比哪家分量不大?
而此時此刻,沈冷麾下那個團一百多名士兵就在軍帳外面站着,其中九成的人曾經對沈冷都懷有敵意,可這次從南邊回來後這種敵意蕩然無存。
半路上,沈冷可以爲了李土命追殺仇人一夜,帶回來仇人的人頭祭奠亡者。
隻這一件事,就足以證明沈冷是一個值得他們認可的團率。
陳冉昂首挺胸的站在隊伍前邊,他們剛剛得到了莊雍的嘉獎,每個人都很興奮,這嘉獎的分量很重,當然值得開心。
“兄弟,你現在對團率服氣了吧,有幾個人能做到每次都和手下人平分軍功的?這次回來将軍說要重賞團率,可團率說把他的功勞都分給大家,以後好好跟着團率,絕對不會被虧待了。”
和陳冉說話的那個人是原來黎勇的人。
“還沒問過兄弟你姓什麽?”
陳冉問。
那高高壯壯的人腼腆的笑了笑:“我姓彭,就是安陽郡人,南平江邊上長大的,我彭家族中叔伯家裏都是女孩,唯獨我家裏生了我這個兒子,所以我滿月的時候家裏擺了魚宴,一直想不要給我取什麽名字的我爹靈機一動......”
陳冉:“我知道了,彭魚宴!”
“彭擺魚。”
陳冉:“哦......”
正說着看到沈冷從遠處過來,站在最前邊的杜威名和王闊海同時高喊:“團率到!”
啪的一聲,所有人整齊的行了一個标準的軍禮。
聽到外邊的動靜,莊雍忍不住滿意的微微點頭,那九個十人隊交給沈冷的時候他還有些擔心沈冷年紀太小無法服衆,現在看來擔心是多餘的了。
沈冷走進中軍大帳,這一屋子校尉将軍看着他都在微笑,哪怕是沐筱風也不得不擠出來個難看的笑容應付一下。
當然,一部分人笑的比沐筱風也好看不了許多,都很幹澀僵硬。
莊雍一邊鼓掌一邊站起來,其他人互相看了看,也隻好跟着莊雍站起來,沐筱風卻坐在那沒動,能擠出個笑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參見提督大人,參見諸位将軍,校尉大人。”
沈冷肅立行禮。
莊雍坐下來笑着說道:“大家已經等了你一會兒,你應該知道我們想聽些什麽,此次你們南下海疆可謂大獲全勝,岑将軍說這都是你的功勞,所以他還是希望你來講一講此戰經過。”
他伸出手:“說吧。”
沈冷清了清嗓子:“我們搶了三條船。”
“嗯!”
莊雍點頭。
然後就沒了聲音。
大帳裏的将領們笑容逐漸的有些凝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氣氛逐漸變得尴尬起來,沈冷依然筆直的站在那,說了七個字之後就再也沒了下文。
“然後呢?”
莊雍隻好引導了一句。
沈冷:“然後回來了。”
莊雍:“咳咳......經過,具體些。”
沈冷緩了口氣:“我的人還在外面站着,現在是午後,太陽很大。”
莊雍微微歎息:“帶着你的人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嘉獎稍後就會發下去。”
沈冷低着頭沉默片刻,忽然擡頭認真的說道:“卑職想爲李土命求一件事,卑職把他安葬在甯武縣,可那裏不是家鄉,卑職想把他帶回來,送求立國的戰船回來是軍務事耽誤不得,所以卑職不敢停留,現在卑職已經複命,請将軍準許我帶本團士兵接李土命回家。”
沐筱風坐在那笑了笑:“據我所知,李土命不是死于和求立人的戰争中吧。”
沈冷看向沐筱風:“請問将軍,死于進剿水匪厮殺之中,算不算爲國捐軀。”
沐筱風道:“他不過是個普通士兵而已,你帶一團人去,是壞了軍中規矩,軍人爲國戰死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爲什麽就你沈冷的兵如此特别?”
沈冷回答:“他不是我沈冷的兵,他是大甯的兵。”
沐筱風一皺眉:“該有的撫恤他會有,該有的嘉獎他會有,大甯不會讓任何一個士兵白死,也不會任由誰破壞了軍中的規矩。”
莊雍忽然開口道:“乘熊牛去,帶一面我水師軍旗。”
沈冷啪的一聲行了軍禮:“謝将軍!”
莊雍擺手:“去吧,盡快回來,你還要去安陽船塢。”
“是!”
沈冷轉身走出大帳,沐筱風的眼睛眯着,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并沒有真的因爲沈冷頂撞了他而生氣。莊雍站起來道:“都回去吧,我這幾天都不在軍中,各營訓練不可懈怠,若有要緊事可去安陽船塢找我。”
衆人站起來抱拳:“遵命!”
沐筱風剛要走,莊雍叫了他一聲:“沐将軍,你随我一同啓程。”
沐筱風楞了一下:“我?随提督大人一起去?”
“是。”
莊雍已經走到大帳門口了:“回去收拾一下就出發。”
沐筱風心裏冷笑一聲,莊雍啊莊雍,你以爲帶着我去安陽船塢我就沒辦法收拾那個沈冷了?這次沈冷又立了軍功,我若是再放任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敢騎在我脖子上撒尿。
可臉上卻沒有表現出分毫不滿,反而笑容燦爛起來:“我知道了,回去稍稍收拾一下,在校場上等提督大人。”
莊雍點了點頭,人已經出了大帳,他到外面看到沈冷正在整隊準備帶着他的人離開,喊了沈冷一聲讓他跟自己回書房。
進了門之後莊雍臉色有些發沉:“你故意的?”
沈冷搖頭:“沒有,确實不擅長說話。”
莊雍道:“有多少人想要這樣的機會賭求之不得,我讓你在他們面前把此戰經過說一遍不是炫耀我自己有識人之明,而是給你提拔的時候不會有人站出來反對。”
沈冷嗯了一聲:“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爲什麽連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這個給将軍。”
沈冷把背着的一個布包放在桌子上,退回去站好。
“什麽東西?”
莊雍瞄了那布包一眼。
沈冷回答:“從湖見道給将軍帶回來的白茶,本來還有三罐好茶先生讓我給将軍帶來,我給先生留了兩罐。”
莊雍眼睛微微一眯:“果然還是沈小松分量重一些。”
沈冷撇嘴,沒回答。
莊雍瞪了他一眼,拉開櫃子的抽屜從裏面取了一件東西放在桌子上:“上次你說喜歡若容的繡工,我一時口快答應了送你一件,雖然後悔,但既然答應了就不能說話不算話,這荷包送你了。”
沈冷笑起來,過去把荷包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真好看,不過卑職有一件事想請問将軍。”
莊雍:“問!”
“挂着這個荷包,影響我做校尉嗎?”
莊雍哼了一聲:“誰告訴你說,你要做校尉了?”
沈冷:“難不成要做将軍了?”
莊雍指了指外面:“滾。”
沈冷哦了一聲,拿着荷包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莊雍不緊不慢的說道:“黎勇之前的那一标營人我會都調撥給你,做校尉要有個做校尉的樣子,畢竟已經是正六品了,你進軍營才不到一年的時間我連提了你三級,很多人都會說閑話,絕大部分人從軍戎馬半生都做不到六品校尉,你好自爲之。”
沈冷肅立行禮:“卑職知道。”
莊雍嗯了一聲:“去甯武縣小心些,最近從長安城裏來了些人,似乎有些不對勁。”
沈冷拍了拍腰畔的黑線刀,笑着走出書房。
莊雍本來想問一問有關白秀的死,可是忽然間忍住了,還是讓這個小家夥單純的做個軍人吧,有些事還是不要把他牽扯進來。
“陛下......”
莊雍自言自語:“這水師裏,陛下也放了通聞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