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國那片地方設置道府的事不用多想,他覺得自己也算不上是有什麽私心,到現在爲止他也堅信白歸南比葉開泰更适合做第一任道府。
雖然三年前湘甯白家的人就過來找他談過這件事,希望在未來皇帝陛下于南越設置道府的時候幫幫白家,可沐昭桐不認爲這是徇私,白歸南若是沒有那個能力,他就算是拼了命的往上舉也舉不動。
想想也就釋然,南越那是多緊要的地方,皇帝怎麽可能不用他的親信,自己确實疏忽了,皇帝這是要不惜一切代價爲水師南下把道路鋪平。
當年皇帝陛下還是留王的時候,手下有幾個親信最得力,後來有人總結了八個字......開枝散葉天邊流雲。
水師提督莊雍,并不在這八個字之中。
開枝散葉,前面這四個字指的是葉開泰,葉北枝,葉雲散這三個人。
天邊流雲,指的是葉景天,葉撫邊,葉流雲這三個人。
誰也不知道爲什麽陛下讓這六個人都姓葉,可有一件事大家都知道,那就是這六個人都是當年戰兵遺孤,然而深思一下,之所以爲什麽姓葉,可能答案就是前四個字。
陛下年少時從軍領兵,那時北邊黑武國第一次寇邊,年少的陛下和年少的大将軍鐵流黎分領一軍抵擋黑武國大軍,兩個人猶如兩把尖刀,非但擊退了黑武國數十萬暴卒,甚至還一左一右插進了黑武國境内,陛下率軍向北越邊境三百裏,鐵流黎越邊境二百六十裏。
那一場大戰徹底打怕了黑武國,自此之後有将近十年的時間黑武國都老老實實。
可那一戰也太慘烈,陛下帶着的三萬精騎長驅直入,回來的時候隻剩下半數。
那一戰中湧現出來很多青年才俊,現在已經成爲大甯的柱石,比如北疆大将軍鐵流黎,當時就能和陛下各領一軍,足以說明他的能力。
還有現在的東疆大将軍裴亭山,當時就是陛下所領那支騎兵的副将。
西疆武府司座卓飛崖,北疆武庫司座赫連文山都是當年那一戰殺出威名的人。
先帝駕崩之後,大學士沐昭桐提議從諸親王府裏選擇一位合适的世子繼承皇位,朝中文官無人反對,當時的皇後也隻能答應,爲什麽裴亭山就敢帶着九千刀兵從東疆殺到長安城?
從東疆到長安萬裏迢迢,途中有無數關卡,橫穿六道,駐守六道的六衛戰兵如果阻攔的話,那九千刀兵再兇悍,隻怕也走不出個幾百裏就會被層層圍住最終被箭陣射成刺猬。
裴亭山到了長安外九千刀兵橫陳,京城裏還有八萬虎贲......禁軍大将軍澹台袁術偏偏在那個時候說自己病重難以處理軍務,大學士連續派了六批人去請他,他隻閉門不見。
最後沒奈何,沐昭桐請皇後親自去禁軍大營取禁軍大将軍的調兵虎符,結果虎符被澹台袁術帶回了家......
爲什麽?
因爲當初澹台袁術也是那次北伐之戰的一員,那年陛下和鐵流黎分領騎兵,澹台袁術帶步兵八萬緊随其後,黑武國靠近大甯這邊有差不多三百裏被殺的雞犬不留寸草不生,三分之一是騎兵殺的,三分之二是他澹台袁術殺的。
陛下啊,在軍中的威名早就已經留下了。
那些大将軍可以心甘情願接受陛下,不能接受一個黃口小兒。
也正是那一戰之後,老皇帝感覺到了李承唐的可怕之處,直接威脅到了太子李承遠的地位,于是去了李承唐所有兵權,加封親王,卻不過是個閑散王爺了。
皇帝在那一戰後收留了很多戰兵遺孤,開枝散葉天邊流雲都是他親自撫養長大的,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人,如今這些人大部分已經銷聲匿迹,誰也不知道藏在什麽地方爲皇帝守着這江山社稷。
就連葉流雲都已經消失很久了,有傳聞說現在流雲會的大當家就是他。
沐昭桐皺眉,心說自己年紀真是大了,怎麽胡思亂想了這麽多。
皇帝陛下的旨意已經傳下去了,南越那片地方正式定名爲平越道,葉開泰爲第一任道府,白歸南爲第一任道丞,從京畿道調去了平越道表面上看像是平級調動,可實際上反而還降了一級。
不過對于白歸南來說終究是好事,在平越道再踏踏實實幹個兩三年,回頭調任别的地方做道府已經不會出現任何問題了。
沐昭桐更多需要思考的是白尚年的事,白尚年到底做了些什麽,以至于讓陛下生了那麽大的氣?
“沐流兒!”
沐昭桐擡起頭喊了一聲,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看起來二十七八歲的年輕女人快步進來,這女人看起來個頭很高,最不濟也有一米七,身材修長結實,面容稍顯冷傲,尤其是那一雙劍眉,更是帶着幾分殺氣。
她俯身一拜:“老爺有什麽吩咐?”
“你去一趟安陽郡,看看少爺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沐流兒臉色變幻不停,猶豫了好一會兒後回答:“其實确實發生了一件關于少爺的事,隻是夫人不許我們告訴老爺您知道,怕老爺您擔心。”
沐昭桐臉色一白:“說!”
“少爺......少爺受傷了。”
“嗯?!”
沐昭桐猛的站起來,撐着桌面的雙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可片刻之後沐昭桐臉色就緩和下來,他慢慢的坐下來,緩緩呼吸:“說仔細些。”
沐流兒将安陽郡水師的事說了一遍,盡量沒有摻雜個人感情在内,将事情的經過基本還原,因爲她知道老爺需要最真實的東西做出判斷,她作爲老爺培養出來的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能以自己的個人情感來幹擾老爺的理解和判斷。
“呼......”
沐昭桐聽完了之後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眉角一下一下的跳動着,沐流兒當然知道老爺已經生氣到了極緻,可被老爺硬生生壓住了,少爺就是沐家的寶貝疙瘩,老爺老來得子,如今被人破了相,老爺若是不生氣那才奇怪呢。
相對來說,夫人似乎在事關少爺的事上反而更冷靜些。
“夫人怎麽說的?”
沐昭桐連續的深呼吸後問了一句。
“夫人說,現在朝廷裏很多大事都在要緊關頭,老爺稍有不慎就可能會引起陛下不悅,陛下的心思誰也猜不透,老爺也是小心翼翼,不能因爲少爺的事讓老爺出現失誤,少爺再重要,也不如老爺重要。”
沐昭桐再次深呼吸,這麽多年來他最感謝的人就是自己的夫人,在很多大起大落面前,夫人比他看的透徹,比他更冷靜,有很多朝廷裏他提出的建議其實都是夫人幫忙想出來的。
“夫人說的對。”
沐昭桐說完這幾個字後忽然又一陣惱火,一想到說得對這三個字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來昨夜裏書院裏那個老家夥的惡心樣子。
“你還是去一趟安陽郡吧,先見見少爺,讓他忍耐,不要再胡作非爲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已經可以确定水師裏至少有一個通聞盒......”
沐流兒臉色一變:“屬下會将這件事告訴少爺知道。”
“不用急着回來,在水師看着少爺吧,他還年輕性子不沉穩,身邊沒有個心細冷靜的女人提醒終究是不行的,你告訴他,如果他的名字出現在通聞盒裏超過兩次,哪怕他是我的兒子,我也保不住他。”
沐流兒臉微微一紅,連忙低頭掩飾。
“然後再去一趟乙子營見白尚年,告訴他不要再因小失大了!”
沐流兒:“隻這幾個字?”
“因小失大,隻這幾個字就足夠。”
沐昭桐一擺手:“少爺做事還沒有章法,但你不一樣,軍中,不能再碰那個叫沈冷的小東西,軍外,我相信你有的是辦法讓他從少爺的世界裏消失。”
“我知道怎麽做。”
沐流兒垂首:“我這就去準備。”
沐昭桐沉思了一會兒後又吩咐道:“從你的貫堂口裏挑選人手,不要帶府裏的人。”
“是!”
沐流兒答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陛下盯着水師,應該不隻有一個通聞盒,陛下連莊雍都信不過,水師的水真是深不可測啊......早知道,就不把你送到水師去了,當初覺得那裏好出頭,現在看來,爲父想錯了。”
沐昭桐閉上眼睛,腦子裏來來回回都是沈冷這個名字。
一想到自己兒子那張漂亮的臉上被劃了一刀,他的心就一下一下的抽緊,兒子一個人在江南多無助啊,而作爲父親自己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連府裏的下人都比自己知道的早。
沐昭桐長長的出氣,逼着自己平靜下來卻做不到,兒子就是他的軟肋,他是大甯的三朝元老,前後輔佐了三位帝王,表面上他該怕的怕該擔心的擔心,可做不到處變不驚四個字怎麽能有今日成就,放眼天下,心境比他穩的人真不多。
然而,兒子的事,他再怎麽強大也做不到處變不驚。
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沐昭桐剛要發火,看清楚來人之後立刻臉色緩和下來:“夫人,你怎麽過來了,應該在屋子裏好好歇着。”
沐昭桐的夫人看起來比沐昭桐要蒼老一些,丫鬟攙着她坐下來随即退了出去,夫人仔仔細細的看着沐昭桐,然後搖頭:“沐流兒跟我說了,所以我忍不住來看看你......多少年榮辱不驚,事關風兒你就好像暴躁的牛一樣,牛很重要,是因爲牛能耕田,可牛若是幾次三番的撞了栅欄壞了棚舍,牛的主人就會生氣。”
沐昭桐苦笑:“你說的我何嘗不知道,隻是心裏惱火。”
“我記得老爺很早很早之前就說過,有才而能被人用是中流,無才但能用人是上流,有才又能用人是上上流......何必什麽事都自己操心,想試探水師的深淺,讓家裏一個個的蹚水進去就是不理智,别忘了江南還有個不服氣的世子呢。”
“他?”
沐昭桐忽然想起來,然後嘴角一勾:“還是夫人看的透徹看的遠。”
那年,裴亭山帶着九千刀兵橫陳在長安城外,不僅僅是迎來了當今陛下,還吓跑了一個世子殿下......如今,世子已經長大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