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土命笑着說道:“你好像個奶媽一樣,煩不煩。”
杜威名對他晃了晃拳頭,随即朝着其他暗哨位置過去。
李土命爬上一棵大樹上想着這下就安全了,他往四周看了看,嘴角忍不住勾起來,手在胸口位置輕輕拍了拍......懷裏是那五兩賞銀,隔一會兒他就要取出來看看,心裏别提多開心了。
五兩銀子不算多,可意義不一樣,拿回家裏去爹娘也許恨不得把這五兩銀子供起來吧。
“萬戶侯......”
李土命自言自語,小眼睛眯起來都是笑意,想到陳冉說目标是萬戶侯才對,心裏就一陣陣的激動,雖然那是很高很空很虛的目标,可有了目标向前走的時候就會更加堅定吧。
“團率是個好人。”
他嘴裏嘀咕着,擡起頭,透過樹葉的縫隙看到了天上的繁星......小時候夜裏坐在家門口的土坡上,父親指着天空上那些璀璨的星對他說那都是命星,隻有大人物才會有命星,皇帝有皇帝的命星,将軍有将軍的命星,大學士有大學士的命星。
李土命問他爹:“那我有命星嗎?”
父親笑着揉了揉孩子的腦袋:“你啊......肯定有的,我們家土命将來會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李土命想起來自己那個時候可開心了,圍着土坡一圈一圈的跑,一邊跑一邊瘋喊自己有命星,将來會是大将軍!
爹娘靠在一起看着他笑,笑的前仰後合,然後不知道爲什麽他爹就哭了起來,那個飽經滄桑卻普通的男人從啜泣到哭的撕心裂肺,不管他娘怎麽勸都勸不住。
一直到今天,李土命都不知道當時爹爲什麽哭的那麽傷心。
李土命握了握拳頭,告訴自己以後一定要跟着團率好好幹,有朝一日騎着高頭大馬披紅挂彩的回村裏去,讓爹娘做人上人。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感覺背後有些不對勁,猛的回頭,一隻手從樹葉裏探出來掐住了他的脖子,另外一隻拳頭從側面打過來正中太陽穴,李土命感覺自己腦袋裏嗡的一聲,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聶垣的手下将李土命抓了帶回岸邊灌木叢裏,聶垣取了把匕首,一隻手捂着李土命的嘴,一隻手握着匕首刺進了李土命的大腿。
李土命悶哼一聲醒過來,腦門上瞬間就是一層汗水。
眼前看到的東西都是重影,黑暗之中似乎有很多人站在自己周圍,片刻之後大腿上的疼痛就讓腦子裏的麻木清醒過來一些,他搖了搖頭,想喊,可是嘴巴被堵住發不出聲音。
聶垣在李土命面前蹲下來,手指在匕首上彈了一下,李土命頓時疼的渾身一顫。
“距離動脈沒有多遠,戰兵有專門的醫官授課,給你們講解簡單的治療包紮,當然告訴過你動脈有多重要,匕首再偏半指就能把你的動脈切開,用不了一炷香的時間你就會死,而且這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你先是會感覺到傷口很燙,然後是全身很冷,四周安靜的時候你會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可你卻還很清醒......”
聶垣低頭貼着李土命的耳朵說道:“現在我松開手,你不要喊叫,你知道如果你不配合會是什麽後果。”
李土命臉色慘白,身體劇烈的顫抖着,他使勁兒點了點頭,第一次感覺到死亡距離自己這麽近。
“誰帶隊來的?”
“沈......沈冷團率。”
“哦?”
聶垣眼神一亮:“真是冤家路窄。”
聽到這幾個字李土命猛的反應過來:“你們是白天在官補碼頭的人!”
聶垣噓了一聲:“小點聲,你想讓你的同伴聽到來救你?相信我,他們來的速度沒有我的刀快......告訴我沈冷在什麽位置。”
李土命顫抖的更加厲害了,牙齒都在上下碰撞着,也不知道是因爲恐懼還是因爲流血的緣故,他真的感覺到自己很冷很冷。
所以他使勁兒咬緊了牙,不讓嘴裏發出一點聲音,然而咬緊了牙之後整個頭都開始顫抖。
“不說?”
聶垣笑了笑,手指在那把匕首上又彈了一下:“我知道沈冷手下大部分都是新兵,和他沒有多少感情才對,你何必爲了别人而犧牲自己呢?”
李土命咬的太用力,嘴裏開始出血。
“唉......”
聶垣擡手捂住了李土命的嘴,把匕首從李土命大腿上拔出來,然後又猛的刺下去,李土命的身子驟然抖動起來,嗓子裏發出一陣陣急促的好像拉風箱似的聲音。
“我給你機會了,沒刺你的動脈,現在你準備告訴我沈冷在什麽位置了嗎?”
李土命的呼吸格外急促,喉結上下起伏的速度很快,他真的感覺到了傷口很燙,好像血箭一樣往外噴着。
聶垣松開手:“下一刀,沒人可以救你了。”
“團率......團率是個好人。”
李土命說話的時候嗓音顫抖的厲害,說的很急:“團率照顧我們,把軍功分給我們每一個人,團率還說将來要帶着我做到萬戶侯,團率說不能否定自己,每個人都會成功......”
聶垣一把掐住李土命的脖子手指發力,片刻之後李土命的臉就開始發紫,眼睛都向外凸出了一些。
“别耽誤時間,我最後問你一句你說不說,不說就死。”
“我說......”
李土命嘴裏擠出來兩個字,顯然已經徹底崩潰。
聶垣松開手,李土命咳嗽起來,他擡起頭看了看天空上璀璨的星,心裏想着那裏果然沒有一顆是屬于自己的,我哪裏有什麽萬戶侯的命。
然後他笑了。
“來人啊!水匪在這!”
李土命拼盡最大的力氣掙紮起來吼了一聲,還沒有來得及跑出去一步就被聶垣踹倒在地,聶垣氣的臉上的肌肉都在動,他抓住匕首抽出再次刺進去還狠狠的一劃,然後掉頭沖了出去,他的手下緊随其後,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一個聽到聲音趕來的是杜威名,從樹林裏抽出刀沖過來的時候正好迎面遇到聶垣他們幾個,杜威名一刀劈過去:“給我留下!”
聶垣身子往前一壓俯沖出去,人從杜威名的胳膊下邊穿過,過去之後一隻腳重重的踹在杜威名的胸口上,杜威名感覺一陣劇痛,身子被踹的飛起來,落地已經在三四米外了。
砰地一聲杜威名掉在地上,胸口裏一陣窒息險些那口氣上不來,緩了一會兒才咳嗽出來,往旁邊摸索自己的橫刀,摸到了一個人......
杜威名猛的轉頭,接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了李土命那張慘白慘白的臉。
“老杜......”
李土命看到杜威名後居然笑起來,似乎找到了依靠:“你來了啊......真,真他媽的冷啊,這破地方,風怎麽比南平江上的夜風還大?”
杜威名的心猛的停了一下,下意識的就要把李土命抱起來去找随隊的醫官,可是他被踢了那一腳太重,力氣竟然提不上來。
“疼啊......”
李土命聲音微弱卻帶着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撕心裂肺:“腿......真疼啊。”
杜威名低頭看了看,于是看到了那如泉一樣湧出來的血,他連忙用雙手按住,可血卻從他的指縫裏往外噴。
“我牛逼不?”
李土命問:“他們要殺我,我也不告訴他們團率在什麽位置。”
沈冷從遠處正好掠過來,聽到了這句話他眼圈一紅,解開自己的腰帶幫李土命把大腿勒住,可是......似乎已經晚了些。
陳冉在沈冷之後沖過來,火把的光照清楚了李土命的臉,那是一種怎麽樣的白。
“胖......胖子,你騙我,我真的沒有萬戶侯的命,你可得好好幹......”
李土命看向沈冷:“團率,我沒給你丢人吧。”
沈冷咬着牙點頭:“沒有......”
李土命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艱難的擡起手指了指自己胸口:“賞銀......給我爹娘,團率,記得去我家串門,我請......酒......”
沈冷猛的站起來:“醫官!”
醫官背着藥箱在兩個戰兵的保護下沖了過來,檢查了一下李土命的傷勢随即開始急救,然而看得出來,他也隻是盡人事。
沈冷一低頭猶如獵豹一樣沖了出去,杜威名喊了一聲等我,可是那口氣上不來,竟是沒有力氣追上去,跑了兩步就撲倒在地。
他順着河道一直往前追,可這種深夜追蹤本就很難,幸好河邊都是低矮的灌木,有人沖過去枝葉折斷的痕迹。
沈冷的手下舉着火把往這邊追過來,可是很快就被沈冷甩的很遠。
醫官頹然的跌坐在地上,兩隻手都是血,他搖頭:“救不回來了,三刀都在動脈......”
第一刀,其實聶垣就刺在了動脈上。
李土命嘴裏氣息越來越微弱,身體卻還在一下一下的抽搐着:“好冷......好冷啊。”
陳冉把他緊緊的抱住:“沒事的沒事的,一會兒就沒事了,咱們一起做萬戶侯,一起衣錦還鄉,你還想讓你爹娘在村子裏揚眉吐氣呢,上次剿滅趙登科的獎賞你還沒有領......土命,你是土命啊,你命厚不會死的。”
李土命艱難的笑起來:“傻......算命的說,我五行缺土,所以才叫李土命......看來真的命薄。”
他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看着天空上的星,有一顆好像格外的璀璨明亮,那星光越來越大,于是他眼睛裏都是光明,他似乎在那光亮之中看到了沈冷的樣子。
“團率,有命星的,真好......”
......
......
【下了兩天兩夜的雨,可能是因爲李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