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絕壁。如果說劍閣隻是一個普通關隘的話,那董卓軍以前經過的葭萌關和陽平關不過是低矮平坦的小山丘而已,劍閣處于兩座直插雲霄的高山之間,生生掐住入川咽喉,僅有一道淩空飛建的棧道與劍閣相通,石梯飛橋,險峻難行,道路兩旁皆是懸崖峭壁,筆直如鏡,猿猴難攀,棧道之下二三十丈,是水聲震天的激流飛瀑,打着旋渦奔流而下,視之使人頭暈目眩,真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雖說早聞劍閣險峻,但真正親眼所見,董卓軍軍師賈诩還是不禁爲劍閣之險峻壯觀昨舌,賈诩愁眉苦臉的仔細打量劍閣之前的地形,心中盤算如果要強攻這蜀中第一險關,要投入多少兵力,又要損失多少兵力,盤算半天,賈诩得出一個結論,關前地形所能布置兵力是絕對不夠了,如果賈龍在棧道上作手腳,激戰中棧道忽然坍塌,那自軍就有可能被生生斷爲兩截,陷入死境。
思來想去,賈诩還是沒有把握在外部強攻下這川中險關,隻得立于劍閣關前搖頭歎道:“惟蜀之門,作固作鎮,壁立千仞,窮地之險,極路之峻。”
“文和先生好雅興。”賈诩背後忽然響起一個溫厚嚴正的聲音,賈诩回頭細看,見是賈龍已經親率關中衆将來迎自己了,賈龍微笑道:“多年不見,文和先生益發潇灑飄逸了,簡直就是神仙中人。”
賈诩忙抱拳道:“老将軍過獎,邊章一别已是多年,老将軍神武依舊,真是老當益壯。”
賈龍并不吃賈诩灌的迷魂湯,而是正色道:“文和先生太過獎了,當年若不是西涼鐵騎獨自拖住五路羌兵,賈龍早葬身草原,那還有機會在此與先生叙舊,太師與文和先生的恩情,賈龍沒齒難忘。”
賈诩與賈龍這兩個家門同姓兼老戰友外加現在的敵人在這叙舊,旁人卻聽得目瞪口呆,他們今天才知道,原來賈龍和董卓以前還有并肩作戰的經曆,聽賈龍的口氣,董卓還救過賈龍的命。隻有監軍張松聽得心花怒放,看着賈诩和賈龍的眼光讓人覺得他看到一個大寶藏一樣,兩隻老鼠眼都在往外放光。
客套一番之後,賈诩故意不說此次的主題——用賈龍的徒弟張任交換吳懿,總是顧左右而言他,賈龍無奈,隻得将賈诩請進劍閣商議,賈诩大喜,欣然從命。當然,賈龍還不至于傻到帶賈诩去參觀劍閣的布防情況,但賈诩關心的也不隻是這些,踏進劍閣之後,賈诩的那雙細眼就不停打量關内事務,主要集中軍士的裝備、精神面貌、飲食狀況和住宿情況等等,以及劍閣諸将的反應,從細微處觀察諸将之間的關系,尤其是一直和董卓軍有勾搭——隻是最近被楊松事件吓得不敢再和董卓軍聯系的張松,更是賈诩觀察的重點。
賈诩磨磨蹭蹭的到達大廳之後,兩家分主客坐好,賈龍開門見山道:“文和先生,先頭你在關下說願用張任交換吳懿,請說明原委,我們也好協商。”
賈诩拱手道:“事情是這樣,那吳懿是太師愛将,張任是老将軍學生,兩人各爲其主,在戰場上不幸被擒,太師心疼愛将,老将軍自然也心疼徒弟,所以太師遣小生至此與老将軍商議,願以張将軍交換吳将軍,不知老将軍意下如何?”
“不行!”一個少年将軍一口拒絕道:“那吳懿本是我祖父的子侄,我祖父待他恩重如山,可他卻在兩年前不辭而别,投奔了董賊,忘恩負義,罪該不赦,豈可交還董賊?”那少年大約十五六歲,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一表人材,隻是眉間的那股傲氣甚是讓人讨厭。
不知甚的,那少年将軍一口拒絕,賈诩卻心中大喜,忙問賈龍道:“賈老将軍,這位是?”
賈龍不動聲色,淡淡道:“文和先生,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主劉益州的長孫劉循。”雖然提到劉循時賈龍語氣之中甚是恭敬,但劉循卻得意洋洋,毫無謙遜之色,态度傲慢之至。
雖然劉循态度非常無禮,但賈诩非但不生氣,還差點笑出聲來,恨不得撲上去親劉循幾口,但老狐狸賈诩卻沒有沖動,而是滿面堆笑道:“劉将軍少年英雄,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賈诩隻恨無緣相見,今日蒙天之幸,得見人稱‘益州小宋玉、西蜀小李廣’之稱的劉公子,足慰平生了。”
“益州小宋玉?西蜀小李廣?”劉循疑惑道:“我有這稱号?我怎麽沒聽過?”
“劉公子過謙了。”賈诩正色道:“劉公子的絕世容顔,長安少女無論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都對劉公子無比仰慕;劉公子的蓋世武藝,鬼神之策,天下武人聞之膽寒,即使太師的義子、有天下第一武将的呂溫侯,都對劉公子贊不絕口,說天下英雄之中,隻有劉公子可與他匹敵。”
“真的嗎?”劉循畢竟年輕,又自幼生在富貴之家,涉世不深,三兩下便被老毒物哄得眉開眼笑,隻覺得天下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這賈诩了。
“公子面前,小生不敢妄言。”賈诩此刻臉上的表情仿佛就是最純潔的天使一般,賈诩又搖頭歎道:“若小生早知劉公子在這劍閣,小生定勸太師領軍北歸,不敢再冒犯公子虎威了。”
“哈哈哈哈……。”劉循得意的狂笑道:“若祖父大人早讓我上戰場幾天,那有他董卓猖狂的份?如今本公子率軍親征,那董卓若不早日退出益州,本公子定取他項上人頭。”
賈诩陪笑,連連稱是,正要再拍這輕浮少年馬屁時,這時另一員武将陰**:“賢侄,你我昨夜才到劍閣,不明敵情,話還是不要說得太滿的好。”這武将大約二十多歲,也生得相貌堂堂,隻是面色陰郁,總給人一種不可靠的感覺。
賈诩驚喜得險些暈去,心說這就是劉焉的私生子劉瑁了,難怪今天在關中看到兩支裝備完全不同的益州軍,一支是賈龍的部隊,裝備低劣但鬥志昂揚,另一支衣甲鮮明卻趾高氣昂,原來他們是昨夜才到的。賈诩心中暗暗感謝劉焉,心說劉焉啊劉焉,你可真是給太師送了一份厚禮了。
劉瑁雖是長輩,卻是劉焉庶子,劉循雖是晚輩,卻是劉焉嫡孫(PS:即劉璋長子),所以劉循平時并不怎麽把劉瑁放在眼裏,聽劉瑁語帶譏諷,劉循頓時大怒,正要反唇相譏,賈龍打斷他們,“三公子,小少主,你們遠來疲憊,這與敵軍交涉之事,還是交給末将的好。”
劉瑁和劉循本是如同鬥雞般對視,聽到賈龍的話,兩人不約而同的把敵視的目光轉向賈龍,異口同聲吼道:“汝不過是邊陲小将,也敢命令于我?”
賈龍部下諸将無不面上變色,都起身怒視二人,但賈龍拉住他們,不卑不亢道:“三公子,小少主,賈龍的确是邊陲小将,但主公已有明言,軍中大小事務皆由賈龍處置,所以,請你們遵守主公之命。”
劉瑁與劉循對視一眼,一起起身出廳,隻有那劉瑁回頭喝道:“賈龍,那吳懿乃是我父深惡痛絕之人,你若私放于他,我絕不輕饒于你!”
賈诩納悶了,吳懿在川中居住不過數年,聽吳懿說,他們兄弟與妹妹三人在川中并無仇家,但看劉瑁這神情,就象和吳懿有深仇大恨一般,這又是怎麽回事?賈诩偷看廳中諸人神色,見賈龍不動聲色,其餘諸人都是憤憤不平,惟有張松面帶嘲笑的看着劉瑁背影,賈诩心中頓時明白,這張松知道内情。
劉家叔侄走後,賈龍思慮再三,對賈诩說道:“文和先生,太師提議雖好。”說到這裏,賈龍輕搖蒼白的頭顱,黯然道:“但那吳懿确實是主公嚴令捉拿的要犯,請恕賈龍不能答應。”
賈诩一楞,心說原來劉焉真有這條命令,這事情越來越複雜了。賈诩佯作驚訝,“賈老将軍,那張任是你愛徒,你們之間情同父子,爲什麽不能答應?”
賈龍無語,隻是垂首搖頭,賈诩見他神色,又吩咐書童從書擔中取出一柄寶劍,交與賈龍道:“賈老将軍,這是張将軍所配之劍,相傳爲老将軍賜與張将軍的,既然老将軍不肯救回徒弟,小生就代張将軍還與老将軍吧。”
賈龍手撫寶劍,雖然明知賈诩還劍乃是不懷好意,但睹物傷情,仍然忍不住失聲痛哭,在場諸人,無不痛哭流涕,就連賈诩都裝模作樣的流了幾滴毒物淚,“老将軍,你再考慮考慮,小生等你回話,這可是兩利的事。”但賈龍隻是痛哭,說什麽都不肯背主答應,諸将也紛紛相勸,要賈龍答應賈诩的提議。
乘諸人注意力集中到賈龍身上的時候,賈诩悄悄退到張松身旁,低聲厲道:“設法與我單獨說話,否則我當場抖出你與太師來往的書信。”
張松面上肌肉一抖,偷看賈诩,卻見賈诩正用毒蛇看着青蛙一般的眼神看着他,張松迅速盤算一番,起身勸諸人道:“諸位将軍,老将軍傷痛不能自己,依我看,還是讓賈老将軍單獨冷靜之後,再答複敵軍提議,以免造成終身遺憾。”衆人不疑有它,一起稱善,将賈龍扶下,賈诩也被安排在側室休息,等賈龍答複。
賈诩盤腿居于側室,閉目思索今日所見之事,盤算任何利用劍閣中複雜的關系,等着魚兒上鈎,果然,過不多時,張松鬼鬼祟祟的進來,到賈诩面前低聲道:“軍師,你太不厚道了吧?我雖然與太師有書信來往,可也是爲了太師大事效力,軍師居然用來脅迫小人,是否有些過份?”
賈诩睜眼微笑道:“外面看守的人是你心腹?”
張松苦笑着點頭,“對,四人全是我的心腹,他們的全家性命都在我手裏,可以放心說話。”
賈诩點點頭,忽然厲聲道:“你還有臉說你爲太師效力?太師久攻葭萌關不下之時,數次發暗号邀你相會,你都逼而不見,這也算是效力?若不是我在太師面前全力爲你周旋,隻怕現在你的人頭已經被賈龍送到成都去了。”
張松有些尴尬,本想推脫未見,但話到嘴邊還是變成實話,“軍師勿怪,小人也是被楊松之事吓怕了,害怕太師卸磨殺驢。”
“楊松獲罪于漢中百姓,自取滅亡。”賈诩解開發簪,從頭發中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絹布,遞與張松,“拿去吧,這是太師給你的免死令與任免令,自己看吧。”
張松接過一看,頓時大喜,那令上不僅賜與張松全家三代免死,還任命張松爲朝廷少府,封太原侯,賞千金,食萬戶,最下面是康鵬的太師金印與親筆簽名。張松顫抖着依賈诩之法将絹布藏好,“軍師,太師有何吩咐?隻要小人做得到,就決不推辭。”
“先把劉循、劉瑁和賈龍之間的關系詳細說來。”賈诩冷聲道:“尤其是三人之間互相的從屬關系,還有劉瑁爲什麽一定要殺吳懿?劉焉也爲什麽這麽重視吳懿?”
“劉循和劉瑁是昨夜趕到劍閣的,他們是奉劉焉之命,各帶一萬兵馬來增援劍閣。”張松奸笑道:“表面上說是增援……”
“實際是監視賈龍,我已經看出來了。”賈诩輕蔑的說道:“賈龍甚得民心,又功高震主,劉焉不放心他也是應該。”
張松奸笑着點頭,低聲道:“說起來,這也有小人的功勞,小人可沒少打那老東西的小報告,讓劉焉更加懷疑賈龍企圖收取民心奪權,不僅又派兒子與孫子來監視賈龍老兒,還對前線再三制約,連軍隊過冬的衣服都不發齊,賈龍老兒的軍隊身上穿的冬衣,都是川中百姓送的。”張松又湊到賈诩耳邊,低聲道:“小人懷疑,以劉焉老兒多疑的脾氣,那劉循與劉瑁其中一人身上帶有劉焉的命令,可以随時奪取賈龍老兒的兵權。”
賈诩眼睛一亮,低聲問道:“肯定嗎?”
“沒有确鑿證據。”張松冷笑道:“但劉焉老兒的脾氣我知道,善妒多疑,又對賈龍老兒早懷殺機,可能性非常大。”
賈诩不動聲色,繼續問道:“那吳懿不過是一員普通将領,爲何劉焉與劉瑁都想要他的命?”
“還不是因爲吳懿有一個漂亮的妹妹。”張松歎了一口氣,“劉焉老兒與劉瑁都對吳懿妹妹垂涎三尺,可吳懿卻帶着弟弟妹妹投奔了太師,你說他們父子能不恨吳懿嗎?”
“什麽?”這回連賈诩都忍不住面上變色了,失聲道:“吳馨到洛陽之時,僅有九歲,劉焉與劉瑁都有多大了?居然還對她心懷不軌!”
“可不是嗎。”張松搖頭道:“說起來真難以置信,那劉焉已經年過六旬,仍然好色無度,以前與張魯母親通奸,逼反了張魯,後來也看上了吳馨,隻是礙于吳馨是他侄女,就放話要把吳馨許配給他的私生子劉瑁,想調到身邊便于他行苟且之事。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兒子劉瑁見到吳馨後,也被吳馨勾了魂魄,一心想把吳馨娶進家門,你說他能不恨帶走吳馨的吳懿嗎?”
說到這裏,張松頓了頓,繼續說道:“劉循雖與劉瑁同來,但軍師也看到了,他們的關系卻勢同水火,因爲劉瑁是劉焉的私生子,沒有繼承權,但劉循仗着是嫡孫,常常對劉瑁口出不遜。”
……
(PS:吳懿妹妹與劉焉、劉瑁之事非虛構,有記載。)
……
聽張松叙述完益州軍内部的複雜關系,賈诩表面不動聲色,可心中卻是一連串斷子絕孫缺大德的毒計一條接一條的冒出,最後串成一串。思慮清楚之後,賈诩微笑道:“太原侯,估計賈龍是不會違令交換戰俘的了,你要設法讓吳懿将軍留在劍閣七天,再押送成都,能做到嗎?”
“沒問題。”張松一口答應道:“我可以借口大雪封山,路上不平,留下七天絕對沒問題。”
“很好,也許還不用留那麽長時間。”賈诩點頭道:“你下去吧,估計賈龍也該下決心了,今後自然會有人與你聯系的,太原侯大人。”張松大喜,再三拜謝而去。
張松走不多時,賈龍派人來請賈诩去大堂,賈诩剛進大堂,就嗅到味道不同,細看一番,已是胸有成竹,便搶先問賈龍道:“老将軍,交換戰俘之事,可有決斷?”
雙眼紅腫的賈龍哽咽道:“文和先生,對不起了,主公之命,賈龍還是不能違抗。”
“真是可惜。”賈诩搖頭歎氣一番,突然說道:“老将軍,我有一計,或可救出張任将軍,讓老将軍師徒團圓!”
賈诩話音未落,賈龍便大吃一驚,在場諸人也無不目瞪口呆,賈诩接着說道:“賈某不才,也是西涼軍軍師,若老将軍使數名刀斧手,綁下賈某,便可以賈某人頭要挾太師釋放老将軍愛徒。”
賈龍啞然失笑,“文和先生多疑了,賈龍雖是微末之将,卻也熟讀春秋,豈能作那不仁不義之事?何況先生曾與賈龍曾經并肩抵禦羌人入侵,賈龍難道是那豬狗不如之人?”
賈诩大笑道:“既然如此,老将軍爲何在堂旁埋伏有刀斧手?”
賈龍面上變色,大怒起身,大堂兩旁果然埋伏有許多刀斧手,賈龍大怒問道:“你們是誰安排的?”刀斧手們不敢答話,都是偷眼看向賈龍心腹大将李權,李權撲通跪下,大哭道:“将軍,張任是你唯一的徒弟,也就是你的親兒子一般,你救救他吧。”
“糊塗啊。”賈龍流淚道:“你這是陷我于不仁不義之地,就算救出張任,也隻是讓我們師徒留下千古罵名而已。”當下賈龍喝退刀斧手,親自将賈诩禮送出關,兩人灑淚而别。
賈诩回到董卓軍大營之後,在密帳之中向康鵬單獨禀報在劍閣的所見所聞,又将自己的計策細述一遍,康鵬大喜,連誇賈诩道:“軍師真是神機妙算,鬼神莫測。要是顯佳也在軍中,就憑這條計策,我們也要痛飲三壇好酒!”
“是啊。”賈诩也感慨道:“說起來,還是顯佳與太師及小生最投緣,其他人要是知道我們準備這麽幹,非當面唾罵不可。”
康鵬微笑,他的卑鄙無恥,加上李儒的心狠手辣,再加上賈诩的陰險歹毒,确實是三國第一邪惡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