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7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才剛11月下旬,春陽孤兒院所在的北方小城綏陽市就已經吹起了呼嘯的北風、飄起了連綿不絕的鵝毛大雪。
随着風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戶外的能見度也跟着越來越低。
這樣的天氣,絕大多數人自然是要躲在屋子裏享受暖氣的,可也有那麽一小部分人,或主動或被動的留在了呵氣成霧、滴水成冰的室外。
春陽孤兒院宿舍樓後面的柳樹林裏,就有這樣一群頂風冒雪留在室外的青少年。
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絨服,戴着手套、帽子,有些甚至還圍了圍巾。
隻有身處人群最中間,正雙手抱頭,默默忍受着别人拳打腳踢的那個瘦弱身影,身上隻穿了一件薄毛衣。
在她腳邊,一件已經髒污不堪的深黑色長款羽絨服被積雪半埋着、被好幾個人的鞋子胡亂踩踏着。
“窩囊廢就你也配住那麽好的屋子”
“就是,一次任務也沒出過”
“幹脆再給她來兩刀好了反正她也”
“哈哈!這個主意好!”
“我也要!我也要!我要劃她的臉”
“也把你的刀借我用用,剛才打的不過瘾”
“還有我!還有我!”
“”
“别搶!都别搶!排好隊”
伴随着呼嘯的北風,時斷時續的說話聲争搶着湧進了邁着四方步走來的清秀青年耳朵裏。
他戴着金邊眼鏡、穿着厚厚的羽絨服,當壓抑不住的低低悶哼聲被北風裹挾着鑽進他的耳朵,他立刻加快腳步走進了宿舍樓後的柳樹林。
看到他的那一瞬,那群正圍着那個瘦弱身影,或是辱罵,或是毆打,或是拿着刀子一下一下劃她手、臉的青少年就跟被老貓盯上的小耗子似的,轟的一下就跑的人影不見。
隻有那個滿臉、滿手血迹的瘦弱身影,依然頂着呼嘯的北風、紛紛揚揚的雪片,垂着眼睑麻木而平靜的站在原地。
清秀青年方天澤歎息着走了過去,他小心地繞了幾步,避開了雪地上的點點紅梅——那是人的血。
“采蘩,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膚色青白、嘴唇發紫,臉上和手上都還滴滴答答往下掉血珠子的祁采蘩沒有吭聲,她試着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然後就拎起地上的羽絨服,頭也不回的邁開了步子。
隻是,她才走了一步,就身不由己的朝着眼前的一棵柳樹栽了過去。
方天澤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她這才避免了跟那棵柳樹來個臉對臉親密接觸的命運。
“謝謝。”因爲長久沉默,祁采蘩的聲音幹澀中透着沙啞。
方天澤猶豫了一瞬,到底還是把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采蘩,你爲什麽不把自己的遭遇告訴院長呢?”
祁采蘩微微擡頭,用“你是不是以爲我智障”的眼神兒瞅了方天澤一眼。
方天澤被她這意味豐富的一眼瞅的神色讪讪。
他是春陽孤兒院院長周菁菁的得力助手,一向頗得對方信賴,對方拿來調理“壞孩子”的那些小手段,他當然再清楚不過。
他隻是沒有想到,沉默寡言到近乎自閉的祁采蘩,竟然也能看穿周菁菁的那些小把戲。
他歎了口氣,“那你就打算這麽一直忍耐下去?”
這次祁采蘩連看都不肯看他一眼了,她低着頭,像山一樣靜靜伫立在原地。
方天澤似乎也沒有非要祁采蘩給出一個答案的意思,他很快就轉移話題,說起了周菁菁的新實驗,“院長有沒有告訴你,從下周開始,她們就要進行一項新的實驗了?”
祁采蘩顯然對這個話題十分關心,她擡起頭,一雙水潤黑眸清清楚楚傳達出了她的疑問。
方天澤并沒有賣關子,“是克隆實驗。以你爲藍本。”
祁采蘩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攥成了兩個小拳頭。
方天澤湊到她耳邊,“其實院長原本是打算讓你生育後代的。是我跟她說,克隆一些實驗體,會比直接用你的身體更保險,她這才改了主意。”
“生育”兩個字一入耳,祁采蘩單薄瘦弱的小身闆兒一下子變得比剛才還要僵硬,她呆立在那裏,腦海裏一片空白。
方天澤擡手拍了拍她瘦削的肩,“我還要找人來修食堂的監控系統,就不和你多說了。你也快點兒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祁采蘩腦海裏有道亮光一閃即逝,她“嗯”了一聲,然後就挪動着已經沒那麽僵硬的腿腳走回了宿舍樓裏。
宿舍樓裏的其他孩子此時都已經去了食堂吃午飯,所以寬闊的走廊裏就隻有祁采蘩一人的腳步聲單調而寂寞的響起、消失、再響起。
她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沉默的走回房間,擰開水龍頭洗手洗臉。
血漬很快被清水沖的幹幹淨淨,露出了她沒有一丁點兒瑕疵的手和臉,就好像剛才她被人拿刀子劃破肌膚的事兒,就隻是獨屬于她的荒誕夢魇。
她拿過毛巾擦幹臉上、手上的水珠兒,然後又打開塞滿衣服的四開門實木衣櫃,給自己換了一套幹淨保暖的嶄新衣衫。
看着時間差不多了,她壓下内心的蠢蠢欲動,換上以往那副麻木而順從的表情,走去食堂吃午飯。
跟以往的無數次一樣,當她來到食堂時,食堂裏已經沒有了其他孩子——爲了盡可能少被欺負幾次,她每天都特意選在其他人離開之後來食堂吃飯。
就着熱水吃完餐盤裏那些已經冷掉的飯菜,她像往常一樣,獨自一人去了位于孤兒院東南角的那間小小的圖書館。
圖書館裏沒什麽人——畢竟春陽孤兒院的孩子并不靠着書本上的知識生存。
他們論資排輩或者争取更好的生活,靠的都是自己的進化能力。
挑了一本自然科學方面的書,祁采蘩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
已經習慣了她長年累月泡在這裏的管理員老大爺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一部狗血家庭倫理劇上,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分給祁采蘩。
自然,他也就不曾注意到,祁采蘩攤開在桌面上的那本書,一直到她從圖書館離開,都始終不曾被翻到下一頁。
而一直躲在書架後觀察祁采蘩一舉一動的青年人也在祁采蘩離開之後悄無聲息的出了圖書館,眼睛緊緊黏在電視屏幕上的管理員對此一無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