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陽城外的軍營中,陸恒見到了英國公李。
這是一個精神矍铄,虎目炯炯的老人,鶴發童顔,顯然保養有道。他一身戎裝,身子如一張繃緊的巨弓,不怒自威。
李,原名徐世,字懋功,又稱徐茂公,他與衛國公李靖并稱,一生曆事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三朝,戰功赫赫,爲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
隻看樣貌,根本沒人能想到他已經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
“來人可是李國師?”李上下打量一番陸恒,這才緩緩開口,聲若洪鍾。
陸恒不敢怠慢,躬身一禮,道:“正是,晚輩見過英國公。”
“參見欽差大人!”李躬身回了一禮肅然道,“國師乃欽差正使,屬下隻是協助國師的副使,這趟差事,萬事皆由國師發号施令,屬下無有不從。”
陸恒點點頭,拱手道:“此行要多仰仗國公了,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不敢,此應有之事。”李再躬身一禮。
陸恒見狀,不禁暗自點頭,無論是地位和權勢,年齡和資曆,李都遠在陸恒這個國師之上,但他面對陸恒仍能如此謙遜有禮,謹守規則法度,如此品行,或者說是城府,也無怪乎此人能曆三朝而不倒。
“國公手下可用之兵有多少?”陸恒問道。
“帶甲之士十萬,整裝待發!”李道,“另,各地府兵也可随時調用。”
陸恒又道:“若我要一聲号令下,十道同時發動,可能做到?”
李有些詫異地看了陸恒一眼,倒是沒想到陸恒真的要搞這麽大。佛門水深,這麽做不怕天下生亂嗎?
不過李向來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不該他操心的事情,從來不會多問。他微微思忖,道:“算上行軍和傳令時間,需十日時間布置,且須第九日便将軍令送達各地方。”
這和陸恒所預料的差不多,陸恒點點頭道:“好,請國公立刻下令,分兵十道,潛伏于各州縣,先按兵不動,隻待我傳令,便立刻以雷霆之勢攻下所在州縣的所有寺廟,無論大小。”
本來不需要這麽麻煩的,陸恒隻需大軍自東方一路驅趕和尚們西行便可,但近期佛門的遭遇,讓陸恒隐隐覺察到了不妥。在沒搞清楚東山寺造反和諸多寺廟遇襲的真相之前,陸恒決定先排兵布陣,引而不發。
李微微皺眉,問道:“所有寺廟?國師,按照陛下旨意,若是已完全焚經、改經的寺廟,應該不在此之列吧?”
陸恒淡淡道:“此案緊急,恐怕沒有那麽多時間留給國師慢慢甄别調查。”
李默默點頭,沒有再多問。
陸恒又看向尉遲真金,道:“你趕往黃梅縣,暗中調查東山寺謀反一事,不過要慎之再慎,我沒趕到之前,隻準你調查取證,不得擅自行動。”
“是,國師!”尉遲真金肅然抱拳,随即疑惑道:“國師難道不去東山寺嗎?”
陸恒搖搖頭,道:“我會盡快前往東山寺和你彙合。”
“這……”尉遲真金有心再問,不過看一邊李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又見陸恒不願多說的神情,硬是咽下了到嘴邊的疑問。
三人都是雷厲風行之人,定下大的方向之後,立刻又各奔西東而去。
李仍于洛陽居中指揮,尉遲真金則率領一萬新軍,馬不停蹄趕往黃梅縣。
至于陸恒,卻是施展馮虛禦風之術,朝發夕至,很快便到了益州境内。
再次來到新都縣,陸恒不禁有種物是人非的感慨。
初來此位面,他便被李淳風打發到了益州,自青羊宮秘境入道,結果一時大意毀了人家的秘境,無奈跑路至此。
他在新都縣衙和成玄英定下了一年之約,又于附近的富樂山之上,修習了屯雲布雨、馮虛禦風和赤焰旋流三門法術,最終和盧照鄰賞月飲酒,得他以詩話别。
新都縣并不大,陸恒猶記得上一次來時,街上還熙熙攘攘,十分熱鬧,如今卻是滿街蕭條,路上少有行人,随時有兵士持戈四下巡邏。
建元寺三百多和尚一朝被滅,再加上新都縣自上而下的官員被皇帝全部革職,牽連甚廣,此地人心惶惶,倒也可以理解。
隻是再人心惶惶,卻也不至于如此蕭條吧?
陸恒心中更覺蹊跷,徑直到了新都縣縣衙。
亮明身份後,新上任的新都縣令忙召集下屬官員,前來接受陸恒問話。
陸恒先問了盧照鄰的下落,得知其仍被關在新都縣大牢之中後,立刻發話讓新都縣令帶人上前。
要真說起來,盧照鄰也算是陸恒在此位面唯一的朋友了。無論是當初借地讓陸恒和成玄英談判,還是之後富樂山頂的徹夜長談,以詩話别,都勢必讓陸恒無法對盧照鄰坐視不理。
新都縣令沒有任何廢話,直接喚來屬下交代一番,不一會兒,披頭散發,身戴枷鎖的盧照鄰便被帶了上來。
盧照鄰一進門來,便看到了端坐主位的陸恒,他微微一怔後,立刻面露激動之色,仍不住加快兩步激動道:“李道長,怎麽是你?”
“放肆!當朝國師法駕親至,豈容你大呼小叫?”新都縣令見狀面色一變,厲聲喝道。
盧照鄰頓時止步,身子一僵,吃驚地看向陸恒,就要跪拜行禮。
陸恒微微皺眉,手掌向前輕輕一托,盧照鄰頓時跪不下去了。
他轉過頭對新都縣令淡淡道:“王縣令,此人本官征用了。”
“這”新都縣令一愣,“大人,此人是戴罪之身……”
陸恒伸手止住他,道:“放人!”
新都縣令面色一滞,随即立刻賠笑道:“是是是,下官這就放人。來人呀,快給盧縣尉去掉枷鎖。”
皇帝的聖旨上說得明明白白,督佛欽差有獨斷之權,可先斬後奏,不需審判。新都縣令雖暗惱陸恒的态度強硬,但卻隻敢腹诽,不敢有絲毫表露。
盧照鄰又驚又喜,待兩名衙役爲他去掉枷鎖後,頓時感覺一身輕松。
陸恒見狀,和顔悅色對盧照鄰笑道:“盧兄,且先去更衣沐浴,稍後再找你叙舊。”
“多謝國師!”盧照鄰滿臉感激,心中感慨萬千。
當日他覺得陸恒風度不凡,有心結交,但卻并未抱有其它目的。沒想到在他身陷囹圄,前途絕望之際,竟是這位萍水相逢的李道長救他于水火,他更沒想到曾經無心結交的一名年輕道人,竟是當朝最炙手可熱的國師大人。
“盧兄和我貴在相知,你我之間,不必拘于俗禮。”陸恒笑呵呵道。
盧照鄰本就灑脫之人,聞言深深一禮,起身時已面帶笑容:“李道長,且容我稍整儀容,再盡地主之誼。”
“盧兄請。”
新都縣令這才知道此二人竟是舊識,頓時心裏暗暗叫苦,他自上任後,對盧照鄰可是沒少提審刁難,誰知道此人竟和當朝國師有這層關系。
“盧大人,盧大人!”他快步上前,滿臉谄媚上前,“盧大人重獲新生,紫氣東來,當真是可喜可賀。縣衙内布局多有變化,若大人不棄,不若聽愚兄安排,讓下人爲盧大人置辦好新衣,伺候沐浴?”
莫名其妙經曆了一場牢獄之災,且沒少受此人刁難欺辱,盧照鄰能給他好臉才怪,當即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新都縣令面色略顯尴尬,但仍強笑着吩咐一人道:“快去,吩咐後衙一定伺候好盧大人,若有半分怠慢,本官唯你是問!”
說罷,新都縣令回頭對陸恒一陣點頭哈腰,退回原地。
陸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王縣令,建元寺被滅門一事,你可有發現?”
一提這事,新都縣令臉上立刻顯出幾分恐懼,咽了口唾沫道:“回大人,雖然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此事的确八九成是鬼神所爲。”
“鬼神?”陸恒皺眉,“到底怎麽回事?”
新都縣令歎了口氣,開始緩緩說起前因後果。
建元寺的滅門案是發生在三日前,有一大早去上香的香客突然發現建元寺山門大開,但院中卻空無一人。最後,在正殿中發現了密密麻麻的和尚屍體堆積成了一座小山,頓時吓得屁滾尿流,急忙報告了官府。
前任縣令驚聞此噩耗,根本不敢怠慢,忙召集衙役和府兵,浩浩蕩蕩前往建元寺。
到了現場後,如修羅地獄般的場景讓所有人都震驚了,前任縣令當場就暈厥過去,倒是盧照鄰這個書生強撐着指揮,檢查現場,搬運屍體,封閉城門,開始大索全城。
盧照鄰本想在建元寺中找出兇手的線索,然而詭異的是,所有和尚的屍體表面都連一絲傷痕都沒有,甚至連衣服都整整齊齊,看不出有任何掙紮或者打鬥的痕迹。
尤其是齋堂中的飯菜才做了一半,連火都沒有熄滅,寺中各個房間内,都不見有絲毫淩亂,看起來,這些屍體就像是主動摞成一座小山,然後才閉眼死去。
搜遍了整個建元寺,盧照鄰依然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線索,無奈之下,他隻好派人拉了幾具屍體回城,想要請仵作來驗明死因,封鎖了寺廟,并留下數十人鎮守。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自然是捂不住的,縣令暈厥不醒,盧照鄰隻好迅速寫好奏章,八百裏加急發往洛陽。
下午,仵作一連解剖了三具遇害和尚的屍體,卻依然查找不出和尚們的死因。忙活了一天,什麽線索都沒找到。
到了第二天一早,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搬進縣衙内三具屍體,竟然不翼而飛!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盧照鄰幾乎翻遍了整個新都縣,依然沒找到屍體去哪兒了。
緊接着,更讓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
鎮守建元寺的數十兵士慌亂逃回縣衙,逢人便喊有鬼,盧照鄰好不容易安撫下來他們,一問情況,頓時頭皮發麻建元寺中的三百多具屍體,居然也不翼而飛了!
盧照鄰又驚又懼,忙率衆衙役再次出城,前往乾元寺,等趕到的時候,已經是天黑了,重賞之下,幾名衙役們舉着火把前往寺中探查,結果就聽裏面慘叫連連,盧照鄰壯着膽子往寺裏一看,卻發現寺院裏的和尚全都活了過來,滿院遊蕩着,三三兩兩圍成一團,啃食着進去探查的那幾名衙役的血肉。
這下盧照鄰吓破了膽,忙帶着剩下的衙役逃回了新都縣,封閉城門,執行宵禁。
第三天早上,洛陽宣旨的太監連同繼任的官員都到了,盧照鄰等新都縣官員全部被捕入獄,革職查辦。
王縣令上任後,第一時間便提審了盧照鄰,對于盧照鄰所說的話,王縣令連一個字都不信,不但如此,還百般嘲諷。
第三日中午,王縣令親自帶隊前往建元寺,結果到了之後,卻發現寺中橫七豎八躺滿了和尚屍體,如此場景,更讓王縣令以爲盧照鄰是說謊,于是他派人将和尚們的屍體全部搬運回縣衙,交由仵作繼續驗屍。
當天,搬回來的所有屍體再度不翼而飛,一個不剩。
不但如此,連檢驗屍體的仵作也消失不見了。
王縣令又驚又懼,此時才隐隐覺得盧照鄰也許并沒有騙他,不過他仍懷疑,會不會是下面的人抵觸他這個空降之官,勾結在一起,把屍體藏了起來。
結果當天夜裏,王縣令差點吓破了膽!
數百和尚如行屍走肉般,全部出現在了新都縣的大街小巷,甚至是縣衙門口都有十餘個和尚在遊蕩,他們各個目光呆滞,臉色青黑,看起來可怖之極。
王縣令沒有打開縣衙大門,隻是趴在牆上心驚膽戰地看着門外滿大街遊蕩的和尚屍體,心中暗暗祈禱。
到了第二日清晨,所有和尚屍體又都不見了。
陸恒來之前,王縣令剛派人去建元寺去探查了一番,據回來的衙役說,建元寺中連半具屍體都沒有!
不但如此,王縣令還讓衙役和府兵們全部出動,在新都縣城方圓三十裏範圍内仔細搜索,依然沒能發現和尚們的屍體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如此詭異之事,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