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情況下,佛門自不會如待宰羔羊般引頸就戮,有一些過激反應也很正常。
但是,關于焚經改經一事,皇帝明令各地官府隻有監督協查之責,而無執法查辦之權,就是因爲他很清楚佛門勢大,任由地方胡作非爲,怕引發社稷動蕩。
即使是東山寺諸僧強闖皇後寝宮,皇帝雖然借題發揮,但也保持了克制,要三司官員奔赴各地去查辦,而不是交給各地官府。
可以說皇帝關于佛門所做的一切決定,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其實并沒有将佛門的生機徹底斷絕,起碼表面是如此的,也就是說給佛門留有斡旋的餘地,并非徹底一刀切。
在這種情況下,佛門絕不會愚蠢到再去刺激皇帝,更不用說,狄仁傑親赴東山寺,有他坐鎮,怎麽會逼得東山寺殺官造反呢?
陸恒一路思索着這件事,内心隐隐有一抹淡淡的危機感,揮之不去。
面見了皇帝後,陸恒才知道,他離開的這十天,佛門中出事的寺廟根本不僅僅是東山寺和建元寺這兩家。
長安華嚴寺、行善寺,五台山南禅寺,潤州金山寺等越數十當世有名的大寺廟,都遭遇不明身份之人的攻擊,或者是涉及謀反,被當地官府抓捕。
甚至姑蘇城外的寒山寺中的寒山和希遷兩位得道高僧,竟是硬被一群“義憤填膺的百姓”給驅趕出來了。
也是這兩位高僧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什麽也沒收拾,就帶着衆弟子離開了寺廟,不然指不定又會釀出什麽大事件。
這些還隻是大寺院發生的,整個大唐這十天内到底有多少小的寺院和蘭若被侵占,多少和尚被殺或者被驅逐,根本無法預計。
這些事件在整個大唐遍地開花,雖不至于動搖國本,但已然鬧得人心惶惶,顯出幾分亂世迹象了。
皇帝面色格外凝重,道:“李卿,佛門之事,恐怕容不得我們細細謀劃,必須得快刀斬亂麻了。”
陸恒看出了皇帝眼中的憤怒和殺機,看來佛門近期的遭遇,已經嚴重觸碰到了這位帝王的底線。
想想也可以理解,皇帝在陸恒的慫恿和設計下,是想要對佛門不利,但直到目前爲止,皇帝也隻是發了一道聖旨,然後隻是調查東山寺十僧夜襲翠雲峰之事,根本沒有放出任何要滅佛或者驅佛的消息。
可偏偏,如今各個地方官員、各地豪強、江湖門派乃至各路牛鬼蛇神,竟齊齊開始行那滅佛之事,且都是打着皇帝的旗号。
這是擺明了利用皇帝的名頭爲自己謀利,皇帝豈能不怒?
而且這各方勢力此舉,等于公然違抗皇帝的意志,且此舉讓佛門俨然成爲受各方打壓的弱者,使得原本占據大義之事,如今徹底變了味道。
這是他們得好處,卻讓皇帝爲他們背黑鍋啊!
他們到底是抱着法不責衆的僥幸心理隻爲了利益,還是背後有人唆使,有更深的目的?
如今大唐可是國力昌盛,皇帝龍威浩蕩,到底是誰給了他們這個膽子?
在這件事上,陸恒和皇帝的立場是高度一緻的,他的佛門西行計劃乃是煌煌陽謀,把佛門塑造成人人喊打的形象,天下人根本無從指責,但現在經過這麽一鬧,佛門已然成爲了受害者,再把人家趕走,就有點得勢不饒人,趕盡殺絕的意思了,屆時天下人會怎麽看他這個國師和皇帝?
“難道這是佛門自導自演?”陸恒心中暗忖,這件事要說對誰最有利,當然就是如今處境凄慘的佛門了。
陸恒甚至敢肯定,若是沒有佛門西行計劃,隻是因爲焚經改經一事和皇後遇襲的案子,皇帝很有可能立刻快刀斬亂麻,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安撫好佛門,迅速掐滅這絲動亂的苗頭。
怎麽看,這都像是佛門的苦肉計。
不過,這其中仍有不少蹊跷之處,就比如東山寺的殺官造反,此事若是真的,東山寺這已經不是苦肉計了,因爲隻要舉起反旗,東山寺就絕沒有再存在的可能了。
五祖弘忍真的偉大到犧牲禅宗祖庭,保住天下佛門的境界了?
陸恒對此深表懷疑。
“李卿,此事,你有何高見?”皇帝見陸恒若有所思,忍不住問道。
陸恒斟酌片刻,緩緩道:“陛下,臣以爲,此事是佛門自導自演的苦肉計。”
皇帝眉毛一挑,道:“卿的意思是,佛門西行之事已經洩露出去了?不然朕隻是讓他們改改經書,殺幾個對皇後圖謀不軌的和尚,他們犯得着造反嗎?”
看來皇帝和自己也想到一塊去了,陸恒心中感歎,當帝王的,果真每一個好糊弄的,自己之前之所以能屢屢騙過皇帝,也隻不過是利用了他對修行界的一無所知而已。
陸恒道:“陛下,若不是佛門苦肉計,西行之事還如何發動?”
皇帝一愣,繼而恍然道:“卿言之有理。”
現在佛門已經成被朝廷迫害的受害者了,此時無論皇帝接下來怎麽抉擇,他迫害佛門的黑鍋已然是不背也背上了,皇帝的威望受到很大打擊,西行之事若再提起,隻會讓皇帝民心更失,此事自然就此擱淺。
除非,朝廷能夠證明這一系列之事本就是和尚們處心積慮自導自演的一出好戲,才會讓皇帝挽回失去的民心和威望,繼續發動佛門西行之事。
所以,無論事實真相到底如何,這件事必須都得是佛門的苦肉計!
皇帝深深看着陸恒道:“那麽此事朕就交給李卿了,朕會讓三司上下和英國公全力配合你,除此之外,卿若有何需求,朕一概允了!朕隻有一個要求,必須促成佛門西行之事!”
在皇帝心中,佛門西行已經是他目前的頭等大事,因爲此事不單是爲了皇後能夠還魂,也是爲他自己以後毫無阻礙位列仙班。
地府一遊,已讓皇帝對此事深信不疑。
“臣,謹遵聖喻!”陸恒肅然應下。
出了皇宮,陸恒徑直前往太史令府去找李淳風,結果卻撲了個空。
“老爺兩天前便出門了,說是去雲遊,歸期不定……”
太史令府的管家這樣對陸恒說道。
雲遊?
還歸期不定?
陸恒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測,他立刻又去成玄英在洛陽城内的落腳點,再一次撲了個空。
“師父随茅山派的師叔們一起走了,隻是交代我們近期莫要随處走動,并未說過什麽時候回來。”王靈妃恭敬地對陸恒道。
陸恒點點頭,默默離開了。
接下來,陸恒于城門處等來了快馬加鞭而來的尉遲真金。
他以神識傳音之術,交代尉遲真金一番後,便再次回到翠雲峰福地之中。
三個徒弟一起出來問安,陸恒一眼就能看出這三人近期修煉的進度,這其中以水月的實力增長更快,其餘二人,上官靜兒次之,沙陀忠則毫無半分進展,且面色有些忿忿。
陸恒并沒有戳破此事,隻是勉勵三人一番後,便回房間了。
次日一早,和陸恒有過一面之緣的謙老帶着數十皇家供奉,前來翠雲峰,在陸恒離開的這段時間内,将由他來接替陸恒,守護皇後。
至于陸恒,則随着尉遲真金新組建的一萬新軍,一起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