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最終也猜不出爲何有人布置下這種局,不過他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總覺得此局一旦發動,必定是石破天驚。
是夜,十位老僧出現在洛陽城外,他們遙望城中燈火點點,各個沉默無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爲首的弘印和尚緩緩開口道:“師弟們,我們就此分開吧。我帶弘信、弘益、弘鍾、弘冕去翠雲峰查探皇後生死,弘遠帶弘林、弘玄、弘拒、弘運去皇宮更換經書。”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想那李魔乃心機深沉之輩,未必料不到吾等會前來行險,此行,必定是九死一生。若真不幸被我言重,請諸位師弟不惜一死,以報禅宗。”
“阿彌陀佛!”其餘九僧長吟佛号,各個面露決然之色。
沒有多餘的語言,十位老僧彼此一禮後,分成兩隊,一隊往蒼茫北邙山方向而去,一隊悄然摸向洛陽城。
于此同時,皇帝正在禦書房審閱奏折。
限令佛門焚經、改經之事已正式拉開了帷幕,皇帝深知佛門勢大,此事要慎之再慎,不過想到國師的神通廣大,他倒也沒有太過憂慮。
夜還未央,皇帝卻倦意如潮,他心裏有些感慨,歲月不饒人,精力如此不濟,自己卻是老了。
不知何時,皇帝眼皮犯困,竟昏昏睡了過去。
依稀之中,一位白衣秀士自門外狂奔而來,滿臉惶恐之色。
皇帝一驚,就要叫人,不料這白衣秀士一進門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口中哀呼:“陛下,救我,救我!”
皇帝詫異道:“你是何人?朕當如何救你?”
這白衣秀士泣道:“臣乃是雒水中的一條業龍,隻因犯了天條,該陛下賢臣丞相上官儀,明日午時三刻處斬,故來拜求,望陛下救我一救!”
皇帝啧啧稱奇:“竟有此事?既是上官愛卿處斬,朕可以救你,你放心去吧。”
白衣秀士頓時大爲歡喜,再三叩謝,這才離去。
禦書房外,陸恒緩緩收回幻術,深深看了眼伏在案上昏昏睡去的皇帝,他身形一閃,消失在原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皇帝陡然被一片嘈雜聲驚醒。
他陡然而起,就見郭公公早候在一邊。
見皇帝醒來,郭公公忙招了招手,立刻又宮女捧來熱騰騰的布巾和溫度正好的茶湯。
皇帝擦了把臉,灌了口茶,這才沉聲問道:“幾時了?”
“回陛下,已是醜時了。”
皇帝眉頭緊皺道:“深更半夜,何人喧嘩?”
“是禦書房來了賊人,謙老等仙長和青羊觀的成道長正在迎敵,具體戰況如何,奴婢已差人去打聽了。”
皇帝一愣,繼而勃然大怒,拍案喝道:“這些亂臣賊子,居然真敢來!”
就在這時,又有内侍匆匆跑來,一擡頭見皇帝滿臉怒容,竟吓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抖若篩糠。
郭公公溫言道:“可是藏書閣那邊有什麽變化了?别着急,細細向陛下禀來。”
這小太監這才稍稍緩和,道:“啓禀陛下,諸位仙長成功擊退賊人,賊人有三人逃脫,丢下兩具屍體。奴婢上前查探,發現竟是兩個老和尚……”
“殺得好!”皇帝恨聲道,“傳大理寺,大索全城,金吾衛協同搜捕,掘地三尺也要把這些大逆不道之徒找出來。”
“是,陛下!”
又過一陣,郭公公見皇帝怒氣仍未消,便觀察着皇帝的表情小心賠笑道:“陛下,這兩日有件頗有趣的事情,風靡整個洛陽,百姓人人傳頌……”
皇帝知道他是想逗自己開心,也不拂了他好意,随意問道:“什麽事啊?”
郭公公頓時面色一喜,道:“這事情要從三天前說起,那天一早,碼頭上來了一位老道……”
随着郭公公的講述,皇帝的表情從剛開始的漫不經心,漸漸變得驚疑不定起來。
翠雲峰。
陸恒一回來就見李淳風端坐在秘境入口邊的山石上,拄着劍閉目養神,劍刃上的血迹還未幹。
李淳風睜開眼睛,道:“來的是禅宗五個長老,那弘印神通不在我之下,我隻能憑借地利阻他們,卻留不住他們。”
陸恒皺眉:“跑了?”
“弘印修的是神足通,一念瞬間千裏。”李淳風道,“前一刻他們五人還拼死往裏沖,但那弘印突然皺眉喊了聲撤,五人瞬間便退得無影無蹤。想來,定是感應到你上山了。”
陸恒立刻想到自己剛進山時,有那麽一瞬間有種被人窺視的感覺。
“以退爲進,”陸恒歎了口氣,“看來和尚們也不傻。”
“能修成果位聲聞,自然是不傻。”李淳風笑了笑道,“從來隻有千日做賊,哪裏有千日防賊的?你我都不可能時時刻刻鎮守秘境,他們總能找到機會的。”
“師兄可有受傷?”陸恒拱手一拜,恭敬問道。
李淳風欣慰一笑道:“此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進可攻,退可守,他們人雖衆,卻也奈何不得我。”
陸恒直起身道:“還請師兄入秘境修煉一番,補充靈氣。”
李淳風心情頗好,揶揄道:“你李大欽差日後秘境不缺,師兄我就不客氣了。”
能入秘境修煉,是很難得的機會,李淳風自不會客氣。
兩人進了秘境後,李淳風道:“這些和尚就算打殺了一波,又會來一波。況且二十日後你就要離開洛陽,和尚們若是在這之前找不到機會,定會你離開後再做計較。”
陸恒道:“我隻擔心這兩晚,他們假戲真做,殺了皇後。”
李淳風沉默半響,問道:“你不擔心他們看出破綻?”
看來李淳風已經看過皇後了,陸恒搖搖頭:“過了今晚,若他們真敢殺皇後,那佛門就真的在大唐再無立足之地了。”
看來師弟的謀劃快要成功了……
李淳風搖搖頭,不再去想。
秘境中,皇後的臨時寝宮已經搭建好了,雖是倉促所制,但也頗爲雅緻。
因之前秘境外的大戰動靜,此時皇後的禁衛們和陸恒的三個記名弟子都全神戒備,警惕地護衛在皇後寝宮外圍。
見陸恒回來,衆人眼中都露出輕松之色。
“參見國師(師尊)。”衆人齊齊向陸恒見禮。
陸恒點頭,環視一周道:“賊人已被太史令公擊退,諸位各司其職即可。”
“是,國師!”
陸恒又對三個記名弟子道:“你們也去歇了吧,後日,我會各傳你們一門本事,一個月後,誰能讓我滿意,我便收他爲正式弟子。”
上官靜兒三人頓時大喜,忙齊聲道謝,興高采烈回了道觀。
一夜無話。
李淳在風早朝前趕回了洛陽,上完早朝後,他回府一趟,便又去了北邙山。
皇宮。
早朝過後,皇帝特意留下了宰相上官儀。
他假意問上官儀一些政務之事,聽着上官儀侃侃而談,皇帝依然心神有些不定,腦海裏不斷浮現昨晚夢境的片段。
上官儀看出皇帝心不在焉,當下有些不悅,故意住口不語。
皇帝回過神來,歉意一笑道:“朕昨夜偶感風寒,今日卻是有些精神不濟。”
上官儀忙關切問道:“陛下可要保重龍體啊,可曾宣過太醫?”
皇帝擺擺手道:“不礙事的,自國師爲我解蠱之後,朕的身體比之前好了許多,尤其是頭痛之疾再也未曾犯過。”
頓了頓,皇帝道:“已近午時了,卿不如留在宮中,和朕一起用膳。”
上官儀忙惶恐謝恩。
一頓飯吃過,才是午時将過。
皇帝帶着上官儀回到禦書房,命内侍取過棋來,笑道:“午後有暇,朕與卿來對弈一局。”
此乃陛下恩寵,上官儀心中感動,忙再次謝恩,和皇帝對弈起來。
兩人擺開陣勢,一遞一和,開始對弈。
一盤棋剛下一半之時,不知不覺已接近午時三刻。兩人下出了性質,都在苦思破局之道,絲毫沒注意到,牆角一道身影若影若現。
正是再度從翠雲峰偷偷下來的陸恒。
他凝視着對弈中的二人,悄然發動蜃靈入夢之術,一縷神識頓時徑直沒入上官儀的腦海之中。
正在冥思苦想的上官儀隻覺倦意突然如潮襲來,眼皮子開始打架,沒過幾息時間,竟頭一低,睡着了。
皇帝還看着棋盤,以爲上官儀還在思考。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仍不見上官儀有任何動作,反而聽得他漸漸起了鼾聲。
皇帝擡頭一看,頓時心裏咯噔一下,忙喚道:“上官卿?上官卿?”
上官儀陡然驚醒,擡頭一看,頓時面色大變,忙俯伏在地道:“臣該萬死,臣該萬死!臣适才暈困,不知所爲,望陛下赦臣慢君之罪。”
皇帝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道:“卿爲國事操勞,乃至心勞力倦,何罪之有?”
他頓了頓,忍不住問道:“卿睜眼之時,眼含煞氣,卻不知是否夢到了什麽?”
“陛下慧眼如炬,臣欽佩不已!”上官儀站起來,面帶迷惑道,“說來也怪,臣今日在夢中,卻是親手斬了個诽謗君上的狂生。”
皇帝臉上閃過一絲驚駭,忙站起來急聲道:“卿且細細道來,此人說了什麽,是何相貌?”
“陛下……”上官儀見皇帝臉色焦急,雖不知爲何,但卻不敢猶豫,稍稍回想了下,便開始講述:“臣在夢中,手持利劍,身處一處半空漂浮的石台之上,石台有碑,上書“剮龍台”三字。”
“臣還未搞清狀況,便見一位白衣秀士被五花大綁,跪于臣面前,其一見微臣,立刻大呼君上之名,其污言穢語,言陛下言而無信。臣大怒之下,便一劍結果了他……”
話音未落,皇帝頓時面色慘白,跌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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