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尋常幻術,純以神識凝虛,構建幻境的方法,陸恒的這門蜃靈入夢,雖威力不足,但若論精妙,當世之法無出其左右。
蜃靈入夢,是陸恒以神識在自己的識海中觀想構建情景,然後以靈氣結合神識,侵入一定範圍之人,或者特定之人的的腦海,影響其神志和感官。
此刻的碼頭之上,在陸恒看來,隻是一群人在激動叫嚷着向中間擁擠,而昨日那個王富貴正滿臉敬畏和感激之色,向着前方空無一人之處下跪,高高舉起一尾新鮮的鯉魚,在激動地說着什麽。
陸恒神情一動,張開五指淩空一抓,頓時那尾鯉魚就飛到了他的手中,而這一幕,竟無一人察覺。
在陸恒幻術籠罩範圍内的其他人看來,老神仙正捋須微笑,接過了王富貴手中的鯉魚。
而這,正是陸恒腦海中幻想構建出的情景!
碼頭上,衆人見老神仙接過王富貴手中的鯉魚後,微笑對衆人道:“今日貧道蔔最後一卦,依然是隻問今日運程,不過卦資就算啦!”
衆人一聽,又是激動又是失落,不要卦資,證明神仙不爲錢财,真的是世外高人,但同樣,也說明他明日是真的不會來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用充滿期盼的眼神看着老神仙,希望能被他選中。
卻見老神仙環視一周後,正要說話,一個身穿玉色羅蝠服,頭戴逍遙一字巾,豐姿英偉的白衣秀士大笑着龍行虎步而來,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分開了前方擁擠衆人,徑直走到人前,向老神仙呵斥道:“兀那道人,你連着兩日都蔔爲漁商蔔算,害得東海中無辜魚蝦水族糟了大難,每日死去數十萬,如此傷天合之舉,也不怕糟了天譴?”
衆人一聽,就要喝罵此狂生對老神仙不敬,卻不料老神仙眼中突然綻出金色光芒,淡淡一笑道:“我倒是誰,原來是雒水之主,公來問罪,還是問卦?”
白衣秀士冷哼一聲道:“問卦!不過你若蔔算不準,我定要扯碎你的招牌,割掉你的舌頭,即時趕出洛陽,不許你在此惑衆!”
衆人聞聽二人對話,都有些驚疑不定,有些搞不清這白衣秀士的來頭,一時竟無人敢再出聲。
“好,貧道便應了你!”老神仙道,“公要蔔何事?”
白衣秀士道:“請蔔天上陰晴事如何。”
老神仙捋須一笑,掐指一算後道:“雲迷山頂,霧罩林梢。若占雨澤,準在午後。”
白衣秀士不依不饒追問道:“午後何時下雨?雨有多少尺寸?”
老神仙道:“午時布雲,一刻發雷,兩刻下雨,未時雨停,共得水三寸零四十八點。”
白衣秀士撫掌大笑:“好!此言不可作戲,我倒要看,我不施雨澤,哪個敢行風作浪?你這道人,等着丢臉皮吧!”
說罷,白衣秀士大笑着一揮袖,頓時狂風大作,消失不見。
衆人嘩然一片,這才知道那白衣秀士竟也非凡人,頓時各個眼露敬畏之色。
良久,那王富貴才壯着膽子問道:“老神仙,剛才這位文士,究竟是何方神聖?”
老神仙搖頭一歎道:“過了今日,他便什麽都不是了!”
他面色一肅,話鋒一轉道:“今日卦畢,貧道與此地緣法已盡,諸位,告辭了!”
說罷,便見老神仙騰雲而起,瞬間消失在天際。
“神仙啊!”
碼頭衆人頓時捶胸頓足,跪倒了一大片。
與此同時,隐在半空的陸恒緩緩收回幻術,周遭一切頓時恢複如常。
他睜開眼,緩緩吐出一口氣。手中的魔輪核心,已變得黯淡了許多,看起來消耗了很多。好在他的靈氣消耗還不足一成,倒讓陸恒松了口氣。
他深深地看了眼下方,身形一閃,便消失不見。
碼頭上,人們還在議論紛紛,紛紛爲痛失仙緣而懊惱不已。
有人突然驚叫一聲道:“我知道那白衣文士是誰了!”
衆人紛紛望過去後,此人面露驚駭,顫聲道:“諸位,老神仙一見這文士,便說他是雒水之主,洛河的主人,還能是誰?”
有人道:“莫不是當今聖上?”
那人喝道:“胡言亂語!聖上那是天下之主!”
他頓了頓,又道:“諸位還不明白嗎?你們想想那文士走前的那句‘我不施雨澤,哪個敢行風作浪’,再想想雒水之主,這位身份,難道還不呼之欲出?”
有人終于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了,驚呼道:“雒水龍王?”
滿場爲之一靜,繼而,一片沸騰!
一個便衣缇騎穿過激動不已的人群,迅速向外走去,到了碼頭外圍馬廄,他跨上一匹駿馬,揚鞭催馬向大理寺方向而去。
兩刻後,狄仁傑聽了自碼頭來的缇騎彙報,眼中迷惑之色愈發深了。
他認真道:“你将那白衣秀士從哪裏來,說的什麽話,那老道士又是怎麽回的,最後他怎麽走的再仔細說一遍,一字都不要漏。”
缇騎捋了捋思緒,開始從頭講述,狄仁傑拿起一杆細毫奮筆疾書,将缇騎所講全部記了下來。
等缇騎說完,狄仁傑也差不多記完了,他凝眉看着自己所寫的東西,将“雒水之主”和老神仙所說的下雨時刻圈了起來。
一邊的邝照道:“大人料事如神,如今看來,這道人前兩日指點漁商大肆捕魚,都是爲了引出今日之事做鋪墊了,大人,此道人到底有什麽圖謀?”
“殺龍王?”狄仁傑不确定地道。
“啊?”邝照和那缇騎瞠目結舌,“大人,世上真有龍王?”
“都是裝神弄鬼!”狄仁傑站了起來,“不過我猜的對不對,就看今日何時下雨了。”
他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但見外面萬裏無雲,天空湛藍如洗,哪裏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邝照探出頭看了看,道:“萬一不下雨呢?”
狄仁傑也有點嘀咕,他想了想,左右無事,不如去問個明白人。
“備馬!我要出門!”
李淳風禀告了皇帝佛門有可能盜經一事,皇帝雖不信和尚敢膽大包天,潛入大内,但依然同意了李淳風将成玄英留在藏書閣,和陶謙等人共同布防的請奏。
出了宮,李淳風剛要直接去往翠雲峰,就見一騎飛奔而來,馬上之人高喊:“太史令公!太史令公!”
李淳風眼中神光一閃,看清來人。
等這人近了後,他微笑道:“原來是狄大人,你是特意來找老夫的嗎?”
來人正是狄仁傑。
他跳下馬,一抱拳,微微喘息着笑道:“正是,在下剛才去府上拜訪,管家告訴我,太史令公進宮面聖後,就不回府了,故特來宮門處尋您,還好,來得及時。”
李淳風詫異道:“不知狄大人所爲何事,竟如此着急?”
“其實也沒什麽,”狄仁傑道,“隻是知道太史令公精通占星之術,特來請教,今日可有雨?”
李淳風心中一動,道:“早上倒是占得一卦,今日的确有雨。”
“真有雨……”狄仁傑雖然早料到這個結果,但還是十分吃驚,面色也嚴肅了很多。“敢問太史令公,今日何時降雨?雨量多少?”
李淳風道:“卻是過雲雨,未時下雨,兩刻便停,雨量不足三寸。”
“這和那老神仙說的果然不一樣,龍王死定了……”狄仁傑倒吸一口涼氣喃喃道。
“什麽龍王?”李淳風莫名其妙。
狄仁傑回過神來,道:“沒什麽,太史令公,當今天下,能占蔔陰晴之事如您這般精準者,能有幾人?”
李淳風矜持道:“慚愧,老夫于占星一道略有天賦,能如老夫這般一刻不差者,天下間屈指可數。”
“都是什麽人?”狄仁傑又問。
李淳風皺皺眉,道:“都是我道門和佛門中的隐士高人,據我所知,這些人都未曾出山。狄大人,你到底想問什麽?”
“沒什麽。”狄仁傑笑道,“太史令公,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關于您占得今日有雨之事,你可曾告訴過什麽人?”
李淳風搖頭道:“沒有,我隻是早上出門時,随手占得一卦,連府裏的人都沒有說過。”
狄仁傑微微皺眉,随即拱手一禮道:“多謝太史令公爲我解惑。”
“沒什麽。”李淳風淡淡地道。
看着狄仁傑拍馬遠去的背影,李淳風不禁皺起了眉頭。
他之前說謊了,今日有雨的事情,他三日前就告訴過師弟李榮。當時在國師府李榮向他請教蔔算之道,他爲師弟現場演示,占得一卦,不但算得了今日有雨,而且雨下多少,具體是什麽時候下,爲什麽會占得這樣的結果,他都一一詳解。
“師弟啊師弟,你又要做什麽大事?”李淳風嘀咕一句,搖頭繼續向城外走去。
午時。
此時的洛陽城,很多人都在看着天色,等待着雨水的降落。
碼頭上依然擠滿了人,此時眼看時辰已至,天氣竟依然晴朗,衆人頓時疑惑不已。
“老神仙不是說午時布雲,一刻發雷嗎?”有人詫異道,“此時都已經午時了,爲何絲毫沒有下雨的迹象?”
“莫非老神仙算錯了?”
“胡說什麽?老神仙怎麽會算錯?”有人反駁道,“定是那龍王故意不下雨,害得老神仙輸了約定,丢了面皮!”
“有道理……”
與此同時,大理寺。
狄仁傑靜靜看着窗外的天色,若有所思。
身後邝照問道:“大人,午時到了,看這天氣,應該不會有雨了。”
狄仁傑搖搖頭,道:“再等等,再等等……”
又過了一刻,突然洛陽城中怪風驟起,刮得飛沙走石。街上行人紛紛掩面奔走,不一會兒,不知從哪裏飄來的雲層就遮住了太陽。
國師府中,陸恒看着烏壓壓的天色,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轟隆隆!
天邊隐隐有雷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