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場宴席的真正起因,是張牧之一來鵝城就給了黃四郎一個下馬威,打了他手下團練教頭武智沖的屁股。
黃四郎自然不甘示弱,予以還擊。
他以魯莽稚嫩的麻匪小六爲突破口,以被張牧之救過的涼粉攤攤主孫守義爲棋子,下了一個套,想以此來打擊張牧之這位假縣長的威望。
于是,麻匪小六吃了一碗涼粉,結果孫守義收錢時非說小六吃了兩碗粉。
團練教頭武智沖和黃府大管家胡萬,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愣是以張牧之曾說的“公平”二字,架得小六下不來台,洗脫不了自己仗勢欺人的冤屈。
最終,小六激憤下當衆剖腹取粉以證清白,因此身死。
胡萬逃脫不及,被張牧之當場抓住。此人爲了活命,說出了自己黃府大管家的身份。
小六的死,使得黃四郎和張牧之之間的矛盾徹底激化。當黃四郎得知胡萬竟供出自己的名字時,他顯得很生氣,但這個生氣更多的是對胡萬忠心的質疑,而并非來源于對張牧之的忌憚。
所以,他對他另一個心腹手下胡千說出了接下來面對張牧之的三種選擇:請客,斬首,收下當狗。
由此可見,黃四郎對殺了張牧之這件事,其實毫無心理壓力。
但最終他卻選擇了請客,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面對一個明顯要來緻你于死地的敵人,在矛盾完全激化的情況下,能殺而不殺,卻選擇要宴請,黃四郎究竟想做什麽?
試探?
試探是必然的,他試探的目的有兩個,第一,他想知道張牧之是不是張麻子?第二,他想知道原先的張牧之,現在的張麻子,好好的土匪不當,進城來做縣長到底想要做什麽?
土匪和惡霸相遇,你死我活;革命者和背叛者相遇,依然是你死我活。
無論以什麽身份來說,黃四郎自問都和張牧之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黃四郎勢力雄厚,張麻子也有一幫虎嘯山林的弟兄,大家誰也不差,起碼牌面上看來是勢均力敵。
既如此,大家明刀明槍殺一場就是了,你張麻子卻選擇冒險深入虎穴,在黃四郎眼皮子底下當起了縣長,你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以黃四郎的謹慎和深沉,當一件事情搞不清楚其動機和目的時,他絕不會貿然動手,所以才有了今晚的宴會。
所以,他一開席就用麻匪小六的死來刺激張麻子,想以此來刺激張牧之,找出他的破綻。
我殺了你的義子,還故意當面刺激你,你要是這都能忍,那你就是有比仇恨更重要的目的。
所以黃四郎在說話的同時,死死盯着張牧之的眼睛。但他注定要是失望了,張牧之的表情古井無波,沒有因他的話掀起半分波瀾。
兩人對視片刻,黃四郎突然展演一笑,對陸恒微微點頭道:“不知大帥,能否屈尊爲我二人做個見證?”
“作見證?”陸恒問道。
“沒錯,作見證。”黃四郎道,“大帥乃名門之後,黃某對你一萬個放心,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公平二字。”
陸恒眉毛挑了挑,似笑非笑道:“黃老爺的消息很靈通嘛。你剛才說,要我當介錯人,砍了你的腦袋?”
黃四郎道:“若六爺的死真的是我指使,黃某,甘願伏法。”
“倘若不是呢?”陸恒問道。
“萬一不是我,那就是辱我名聲,欺騙縣長!”黃四郎轉頭看向張牧之,擡手揮了揮,房間另一頭的幔簾突然掀開,露出三個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的人。
這三人就是這次事件的當事人孫守義、武智沖和胡萬。
黃四郎用刀尖指着這三人,氣勢陡然提升,道:“那就你們自裁!要麽三命抵一命,要麽随時告發我,我随時死!”
他回頭,用鷹一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張牧之。
陸恒掃了三人一眼,那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應該就是團練教頭武智沖,油頭粉面的奶油小生應該是胡萬,此二人随面色凝重,但觀其眼神,根本毫無懼色。
難道是不怕死?
陸恒知道,他們不是不怕死,而是知道自己根本不會死。
反觀中間的孫守義,此刻兩股戰戰,滿臉絕望的土灰色。他雖然懦弱愚蠢,但也知道,他參與了謀殺縣長公子的案子,無論結果怎樣,都勢必活不過今晚。
張牧之靜靜地看着黃四郎,依然一言不發。
黃四郎轉頭,将短刀恭敬遞給陸恒:“大帥!”
陸恒接過,把玩一番悠然道:“黃老爺,我聽說,自裁用短刀,長刀歸介錯人。”
“是嗎?”黃四郎雙眼一眯,突然哈哈大笑,他拿起架子上的長刀,向陸恒一抛。
陸恒反手接過,也将短刀扔給了他。
“大帥果然在行!”黃四郎看着陸恒,“您随時可以當我的介錯人。”
“不急!”陸恒見黃四郎揮手讓人重新拉起幔簾,将三個被綁之人擋在布後,就要落座時,突然開口道。
“哦?大帥還有何指教?”黃四郎笑問。
“黃老爺要我作此事見證,是陸某的榮幸。”陸恒道,“不過,陸某行事,向來喜歡更進一步。”
黃四郎面色嚴肅起來,問道:“你想怎麽進?”
“你是被告,”陸恒指了指黃四郎,他轉頭又指向張牧之,“你是原告。”
最後他指了指自己:“那麽,我就做個法官吧。”
“嗯哼,我看可以!”一直未發話的張牧之突然眼睛一亮,“黃老爺,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但是我們都相信陸大帥。陸大帥做法官,我認爲很合适!”
黃四郎笑眯眯地盯着陸恒看了一會兒,突然一拍手,道:“好,主随客便,就照陸大帥說的辦!”
陸恒左右看看,呵呵笑道:“既然二位同意我做這個法官,那麽我當庭宣判的時候,兩位可别怪我無情了。”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抱拳道:“絕不反悔!”
“好,兩位,請落座!”陸恒呵呵一笑,像是個主人一樣做出了請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