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不妨一件一件來。
張牧之看着陸恒,道:“想不到陸先生到康城不過十餘日,竟搖身一變,成了手握重兵的大帥,這個戲法變得好啊!”
“變不好,會出人命的。”陸恒笑呵呵站定,“張先生,你的戲法,變得怎麽樣了?”
張牧之神情一黯,歎道:“張某慚愧,演砸了。”
就在前兩日,張牧之的義子,麻匪六當家小六被黃四郎抓住弱點,利用一碗涼粉,使其丢掉了性命,所以張牧之有此一歎。
“可被當場拆穿?”陸恒笑問。
“心照不宣,并未戳破。”張牧之道。
陸恒眉毛挑了挑,這句就有意思了。
張牧之有兩個身份,一個是麻匪頭目,一個是曾經的革命者。黃四郎認出的,到底是哪一個?
張牧之雖然沒有說,但陸恒結合原版劇情,卻也能猜到幾分
“那就是還有得玩咯?”陸恒笑道。
“有得玩,還很刺激。陸大帥,你來此,不會是想拆我的台吧?”張牧之試探道。
“我記得,是你寫信邀我前來,共謀黃四郎,不是嗎,張先生?”陸恒不可置否道。
“我請的是陸先生,不是陸大帥。”張牧之道。
“不都是我?”陸恒笑問。
兩人對視,氣氛爲之一凝。
“不一樣。”張牧之緩緩道,“陸先生,就是我的朋友。陸大帥,請恕張某高攀不起。”
張牧之眼神炯炯,道:“昔年孫先生和松坡将軍(蔡锷)改換天地,最終卻是成就了食肉者的野心,此乃張某今生大恨之事!如今張某要革黃四郎的命,陸先生乃皓東先生之後,難道要給先人蒙羞,效仿袁慰亭(袁世凱)嗎?”
陸恒臉上笑容緩緩收斂。
張牧之這句話,算是交了老底,也讓陸恒想通了很多事情。原電影劇情中很多說不通的情節,在這一刻豁然開朗。
同時,他這句話也解答了陸恒之前的疑問,那就是黃四郎到底是認出了追随蔡锷将軍的張牧之,還是呼嘯山林的張麻子?
答案,自然是前者!
當然,黃四郎也懷疑張牧之就是張麻子,因爲張麻子總是劫走他的貨物,專門和他作對,這不由他不去想,張麻子這人是不是和他有仇?
當張牧之進鵝城的那一刻,黃四郎從望遠鏡中看到張牧之這張臉,立刻就認出了他是誰,同時把張牧之和張麻子這兩個人,聯系了起來。
《讓子彈飛》這部電影,表面上講述的是土匪張麻子冒充縣長打倒惡霸黃四郎的故事,但透過這些表象其實不難發現,事情并不是這麽簡單。
張牧之和黃四郎在鵝城的争鬥,其實水很深。
張牧之甯願舍棄跟着他的弟兄也要打倒黃四郎,不爲錢,不圖權,這僅僅是爲了給小六報仇嗎?
如果僅是如此,電影中張牧之不止一次可以親手手刃仇人,甚至他和他的兄弟可以輕易進入黃四郎的碉樓裏,爲什麽他都沒有動手,反而要用一種兩敗俱傷的壯烈方式來毀了黃四郎?
而黃四郎倒是一直想殺了張牧之,但他在明知道張牧之是假縣長,且赢面占盡的情況下,最後依然落得家産被奪,最後身死的下場,這轉折太突然,太蹊跷了。
且黃四郎真的是一個土地主惡霸那麽簡單的身份嗎?
此人随口拽兩句英文,國學功底深厚,還有辛亥革命同款的手雷,清楚地知道日本切腹文化的流程,這是一個土地主能接觸到的知識嗎?
陸恒初來此位面正是因爲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在完全沒有自保之力的情況下,果斷選擇暫避鋒芒,遠離鵝城。
從剛才張牧之的這席話來看,陸恒當時的選擇是正确的,如果他來鵝城,很可能掀不起半分漣漪,就被這股暗流給徹底吞沒。
黃四郎認出了身爲革命者的張牧之,且在“鴻門宴”上敲山震虎,故意說出二十年前他曾和張麻子有過一面之緣。
二十年前張牧之在哪兒?
那時蔡锷在日本,而張麻子作爲蔡锷的心腹,自然也在日本。
如果黃四郎那時也在日本,那就什麽也解釋得通了。
黃四郎交給假麻子地雷時曾說:“北中國我不知道,但這種限量版地雷,整個南國隻有兩個”
“第一個在辛亥革命時炸了第一響,驚天,動地,還泣鬼神”
“1910,madeu.s。”
黃四郎不但知道辛亥革命的地雷是什麽型号,還擁有唯一一顆相同的地雷。若不是參與革命核心的人物,怎麽可能接觸到這樣的機密?
由此可見,黃四郎必然是早期的老資格革命者,隻不過現在腐化了。而張牧之也是老資格的革命者,在蔡锷死後,他對時局十分失望,幹脆落草爲寇。
但張牧之十分不甘心,心中對那些竊取革命果實的人充滿怨念。尤其是他得知了曾經的同志黃四郎居然成爲南國一霸,販賣煙土、倒賣人口,變本加厲地盤剝百姓,無惡不作,他心中的怨念就再也無法遏制。
于是他開始專門劫掠黃四郎的貨物,并且心中的執念讓他萌生一個念頭,那就是用革命的方式打倒黃四郎!
他想要知道,革命是不是真的注定要失敗?
他要在鵝城,印證自己一直以來的失望和迷茫。
爲此,他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他視若己出的小六因此而死,他依然可以按捺住心中仇恨,按原計劃進行。他瞞住了他的兄弟們,因爲他知道,這些弟兄是因爲利益才和他走到了一起。
他像是個孤獨的探路者,踏上一條鋪滿荊棘的道路。
所以,他在陸恒明顯表露出善意的時候,依然拒絕利用陸恒“陸大帥”的身份來替他達成願望。
在他看來,陸恒的軍閥身份,就注定他是那些竊取革命果實中的一員!
所以他以被袁世凱竊取果實的辛亥革命爲例,悲憤質問陸恒,你是皓東先生的後人,怎麽你也變成了霍亂華夏的軍閥之一?
你不怕給先人蒙羞嗎?
如今我想在鵝城革命,你卻來竊取我的革命果實,你是想當袁世凱嗎?
陸恒看着張牧之,歎氣道:“張先生,你這出戲,原來唱的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啊……注定人财兩空的結局,值得嗎?”
“做了,我才知道值不值得。”張牧之铿锵道。
陸恒深深地看了眼他,緩緩開口:“你呀,太天真!”
“理想不都是天真的麽?”張牧之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