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的言語無情的揭開了空我莊嚴神聖的外在,最後頓了頓說道:“嗯,如果這靜禅寺不叫靜禅寺,而是什麽靜禅道觀的話,也許他就是個道士了吧...有意思吧,薛定谔的空我方丈,究竟是什麽人,取決于外在的情況。”
“這不可能...方丈他...”靜思一臉不敢相信,心中對于平時佛理的憧憬頓時崩塌。
因空我而入佛,卻發現佛不是空我...
“他救贖了你,救贖了靜禅寺裏的尋求心甯的人,是功,是恩,但對于靜禅寺,對于他自己來說,這靜禅寺,反而像是監牢一樣,不得求安甯,不得求靜,唯一讓他心甯的,反而是那戰火紛飛的歲月,至少,那時候每日所想,就隻是單純的活下來而已啊,隻想着活下去,就不會有煩惱...”李雨淡然道。
空我雙手合十,沒有念誦佛号。
“一心向佛,想了卻因果,卻不得求佛,我的确在這裏靜思打坐了很久很久,不僅在逃避,也在想着如何遁入空門,即使在戰亂過後,也能名正言順的逃避。”
“他...說的沒有錯,雖然和一些地方有些出入,但大部分,都是我曾經經曆過的事情。”空我方丈對着靜思歉意一笑:“抱歉了,我曾經是那樣的人,是一個你們到現在甚至不會用正眼去面對的卑微小人。”
“方丈...”靜思不知道用什麽表情去面對。
隻見空我方丈繼續說道。
“那年,年紀尚且幼小的我出身于富裕家庭,家裏人都是綢緞商人,豐衣足食,幸福美滿,隻可惜的是侵略者的到來,打破了我的幸福,家庭的幸福,父母因爲反抗而死,兄長爲國,爲家仇舉起槍來,加入反抗的隊伍中,隻可惜的是,他們都死了,像這位施主的爺爺一樣。”空我輕言笑道:“沒有兄弟家人的我開始流浪,我用盡一切方法隻爲生存,或偷,或搶,或乞讨,像蝼蟻一樣生存,最後,戰場延伸到我所在的地方,流浪漢和乞丐們,舉起破碗朝着侵略者砸去,而我則朝着山裏跑來,我隻爲生存下來,我想要活下去,我怕死,非常非常怕死..”
空我靜坐于合歡樹下。
“進來後,我發現一個死去的小和尚,當時我衣不蔽體,于是将這小和尚的衣服拔了下來,将他埋葬後,我躲在這裏,渴了我就煮雪,餓了我就吃樹皮,還有松鼠準備過冬的松子,我做一切,隻想要活下去,在這幾年裏,我獲得了甯靜,沒有戰争,沒有紛亂,我逃離了這一切,在這合歡樹下...我成爲了一個真正的和尚,一個真正的僧人。”空我不顧周圍人的眼神,淡然道:“後來我出了山,我來到了靜禅寺,這空無一物的簡陋寺廟,我繼承了這裏,那個小和尚是靜禅寺的僧人,我繼承了這裏後,收留了很多戰争遺孤,也收留了很多,和我一樣尋求安甯的人,希望能爲此贖罪...有很多人在貧僧的寺廟這裏尋得了甯靜,讓貧僧感覺到了救贖,隻是到最後,卻無法救贖自己。”
“年紀越大才越發現,我是救贖不了的,從我爲了活下來不擇手段那時起,就無法回頭了,苦海無涯,回頭是岸,隻可惜這岸,可不是誰都能回的...”
“這裏曾經給予我甯靜,對我來說是夢幻之地,可這裏,同樣也是我最不敢面對的地方,每次來到這裏我都能想到那個小和尚,那個當年和我差不多年紀,卻毅然決然的爲國捐軀的家夥,他死的偉大,而我無顔面對他,空我空我,其實,我是空空如也才對啊...我生的,毫無意義,也正好,我因爲疾病命不久矣,也許到那個時候就能收獲真正的安甯了吧。”
說着,空我開始劇烈咳嗽,咳出了血絲來。
從之前看破的黑色面闆來看,這空我方丈是沒救了,疾病纏身,終究成空。
李雨不知道說些什麽,隻覺得有那麽點點遺憾。
一生都在幫助人尋找甯靜,自己到頭來卻不知甯靜爲何物。
“大哥,他...不是壞人吧。”蘇夢琪在一旁有些小聲的說道:“他其實不必抱着那麽多年的愧疚的,他隻是想活下去而已,不是保家衛國的英雄,也不是阿谀奉承的狗熊,隻是一個想要活下來的普通人而已。”
“嗯...”
蘇夢潔也說道。
李雨理解他們的感受,那麽多年相依爲命的生活,早就讓她們清楚一個道理,有時候活着,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很多人将大道理擺在嘴上,可心裏頭,卻僅僅隻是因爲沒經曆過而已。
因爲想要活着而逃避,這很可恥,但并不可笑...
“人生如夢八十年,是非成敗轉頭空,問心有愧,無愧,隻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人對這事一笑而過,有些人則會耿耿于懷一生。”李雨頓了頓說道:“不過,他卻并非像自己說的那樣,一輩子無法尋求甯靜...”
在這個時候,樹突然動了一下。
幹枯過冬的合歡樹,微微的顫動。
李雨說道。
“對于他來說,當年的經曆是執,可對某些存在來說,他又何嘗不是執呢,萬事萬物皆爲緣起,皆爲緣滅,他曾來過是緣起,現在,是緣滅的時候了...”
幹枯的合歡,無風自動。
搖擺掉的,是缤紛的積雪。
枯枝在擺動。
伴随輕語...
合歡的幻影逐漸靠近空無,翠綠的眸子看着這病入膏肓,一腳踏入死亡的老和尚。
“小和尚...這一次真的是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