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拍拍手回到院子裏,沈茶從裏面探頭探腦的出來看,驚詫道:“他們都跑了?”
顧笑把沈茶拉回來,一臉自豪的神情:“那可不?周老闆武藝高強,二苟那幾個人算什麽呀。”
沈茶皺了皺眉,說:“二苟最記仇,今天是沒準備好,在這裏挨了打,肯定還會回來的,要不你們先避避吧。周老闆再能打也隻有一個人呀,他們很快會叫幫手來的。”
周南擺手:“不用擔心,就怕他不找人來呢,有多少來多少,一網打盡。”
顧笑問:“那現在怎麽辦?”
周南說:“等。”
沈茶說:“那等到什麽時候啊,要不要先報警?”
周南說:“等到明天。二苟被打得不輕,現在應該奔醫院去了,明天剛好是周末,他要想喊人來的話明天是最好的時機。還有,不要報警,這件事情咱們自己解決。”
沈茶仍有些不放心,見周南往遠處走了,才被顧笑拉了下:“放心吧,周老闆做事有分寸,我相信他,你也要相信啊。”
周南走到顧笑家的白牆邊,從菜地摘了幾顆葡萄,拿手搓搓皮上的泥,放進嘴裏吃了。
沈茶眨着好看的眼睛說:“周老闆你不怕上面有毒啊。”
周南把葡萄籽吐到手上接住,笑了:“我沒聞見農藥味才敢吃的,你真當我傻。”
顧笑跟沈茶都笑起來。
周南說:“顧笑,你家種的葡萄很甜啊,這是什麽品種?”
顧笑撓頭:“我也不知道诶,前幾年我媽在院裏翻完地種了蒜,這邊就自己冒出來棵葡萄藤,比街上賣的新疆葡萄都甜。”
周南瞥了眼旁邊蔫頭巴腦的蔥蒜,又看着這邊長勢喜人的三株葡萄藤,二者形成鮮明對比。
白牆根下有幾株散落的藤蔓,看得出盛夏時這些葡萄藤曾爬上牆頭,茂盛至極。
周南走回枇杷樹下歇着,喝了口水說:“我看你們這兒的土質不太适合種茶樹,如果種葡萄的話效果應該會不錯,你家可以試試。”
顧笑啊了聲,說:“種葡萄?現在市場上那麽多葡萄,價格也不高,還沒有種茶樹賺錢多,村裏沒人幹的。”
沈茶同樣點頭:“就是啊,現在茶葉賣得正熱,去年種出來的茶葉雖然沒賣出高價,但也都被外地來的收購商預訂光了。”
周南手指敲敲石桌,嘴角展開一道意味深長的笑意:“賣葡萄當然不賺錢,但如果你們能換種賣法,價錢就上去了。”
顧笑忙問:“怎麽賣啊?”
周南講了:“釀葡萄酒。”
沈茶興奮地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法國的波爾多紅酒就是在莊園裏釀造出來的!”
周南點頭:“我觀察過你們塔灣村的地理位置、氣候條件和地質構造,最适合建立葡萄基地,耕地面積有一千畝,北山梯田也有五百多畝,這一千五百多畝土地如果能利用起來種植葡萄,種植量能達五萬株。如果再成立一家釀酒公司,将塔灣村打造成中國的波爾多葡萄酒莊園,把自己種出來的葡萄用自己的釀酒師釀成酒,銷售出去,利潤十分可觀诶。”
顧笑跟沈茶也被周南的這番說辭打動,都有些期待起來,一年兩年後,塔灣村,會不會種滿了葡萄?
那時候,他們可以在山頂俯瞰整片葡萄莊園,山野一片金黃,梯田裏被細雨洗過的葡萄亮晶晶,晚霞五彩斑斓,灑滿天地,莊園就像天堂的入口。
山風吹動女孩的黑發,露出幹淨細膩的臉頰,顧笑側身偷看沈茶,看到她嘴角情不自禁的笑意,他說:“真能這樣多好啊。”
說了這話,他忽然之間就很想擁抱她。
可他沒有。
某個瞬間,一股更加深沉的理智壓抑了青春的荷爾蒙沖動,這個懷揣演員夢的少年一瞬間長大了。
他開始對未來感到敬畏,感到害怕,剛才一瞬間,顧笑忽然意識到,他要爲他……們的将來努力了。
他要努力學習,努力賺錢,努力實現她所憧憬的一切美好事物。
顧笑鄭重地面對周南說:“周老闆,你見過大世面,我聽你的,我家第一個種葡萄。現在已經秋天了,還可以種一季葡萄,反正我家茶樹被毀,以後不種茶了。”
周南說:“如果你有信心的話,我全力支持你。”
沈茶也說:“我跟我爸也說說,他是村長,發動全村人一起種葡萄,一起賺錢。”
周南笑着點頭,過會兒,想起來什麽,又問:“我問件事情,你們村裏有跑路的?”
顧笑跟沈茶都一愣,臉上興奮的神情蕩然無存,有些木讷的搖頭。
周南說:“那村口攔路的人是怎麽回事?我開車來時,呼啦上來十幾個人把我車攔下,地上還有三腳釘鏈,鐵籠裏拴着藏獒,跟抓通緝犯似的。”
顧笑小聲說:“他們不是攔路搶劫的。”
“那黑瞎是什麽人,好像來的人提了這個名字就得被打一頓,然後收走錢包手機。”
沈茶神色大變,忙噓聲說:“可不要提黑瞎這個名字,在村裏,這名字是犯忌諱的。”
周南說:“黑瞎是惡棍?”
顧笑見周南一副刨根問底的架勢,跑到鐵門外看了眼,确定沒人又給關上,回來說:“黑瞎是村裏的人,他以前是個好人,現在……是壞人了。”
周南說道:“他殺人了還是放火了,有罪就交給警察啊。”
顧笑歎了口氣,說:“黑瞎犯的罪,警察也管不了。”
周南頓感神奇:“還有什麽罪是警察管不了的?”
沈茶插嘴說:“我們也講不明白,總之村口那些人就相當于警察了,他們把黑瞎軟禁在家裏,不讓外人探望,也不讓黑瞎從屋裏出去,跟坐牢沒什麽區别。”
周南說:“這是非法拘禁,侵犯人身自由,應該報警抓他們,如果私刑有用的話還要法律幹什麽?”
顧笑說:“唉,這黑瞎其實挺可憐的,據村裏老人講,他是小時候被一個寡婦從村口撿來的。但是黑瞎腦子靈,自學成才,後來還當了律師,專門幫窮人打官司,有的時候甚至不收錢。全國各地的官司他都打過,美國人專門給他頒了獎。最出名的一場官司就是幫殘疾人打得,那場官司赢了,地鐵公司爲此修了規章,殘疾人坐地鐵不要錢。”
周南點頭:“這事兒我知道,前幾年鬧得轟轟烈烈,當時輿論基本一邊倒,都是向着殘疾人的,沒想到打官司的人在這裏诶。那怎麽又關起來了,美國人都給他頒獎了,這不是好人嗎,他還知法犯法了不成?”
顧笑說:“他就是個瞎子,能犯什麽法。之前黑瞎打官司就得罪了一些權貴,其中有不少是大官,後來村裏死了個孩子,警察來了,說是黑瞎殺了人,但是又沒直接證據,但村裏人都相信警察說的話。再之後,村裏就組織村民對黑瞎執行監視,到現在,跟軟禁差不多了。”
周南想了想,給葉莫莫發了條短信内容,讓她幫忙查查關于黑瞎的線索。
放下手機,周南說:“我看到村口有豪車被攔截,車裏的人個個談吐不凡,可能是記者律師也可能是專家學者,他們全被打跑了。”
沈茶苦笑着說:“别說專家了,就是高級教授,外國友人,村口那些人照樣打。”
顧笑說:“不管他們什麽身份,來了村裏,就會被當成偷小孩的,往死裏揍。”
周南說:“村口那些人不幹農活,整天守着那條路,就爲了看守那瞎子?”
顧笑點頭:“是啊。”
“他們家老婆孩子不生活了啊,整天蹲在村口像什麽話?”
沈茶冷笑:“有人給工資哩。”
周南驚詫:“你意思是,黑瞎是被有心人軟禁起來的?什麽人這麽歹毒?”
顧笑說:“我們不知道,村口那些也不知道,他們隻聽鎮長的,而鎮長聽上面人的。”
“上面人?市長?高官?”
顧笑道:“好像還得往上,聽說是個很大很大的官,跺一跺腳就能把我們村抹平。他明着說黑瞎跟殺小孩案有關,其實就是想整他。”
周南砸了桌子一拳:“這算什麽?我雖然不認識黑瞎,但是看過他代理的案子,都是憑法律辦事,肯定是什麽地方觸碰到那位大官的利益了,借機報複而已。”
沈茶俯下身小聲道:“我想起來宋朝的一起冤案。”
顧笑問:“是什麽?”
周南說:“我知道了,是秦桧的莫須有。”
莫須有,你不需要有罪,因爲我說你有了,你就是罪人。
哪怕你打官司、救過無數無辜的人,哪怕在民間你有多麽高的号召力,在我面前,你也始終是個要俯首的平頭老百姓,你是蝼蟻。
過了會兒,葉莫莫給周南回消息,簡述黑瞎此人的經曆。
與顧笑描述的一樣,黑瞎自幼失明,自學法律知識,多次幫弱勢群體打官司維權。
曾因幫抗日老兵與日本政府維權親赴東京,被關入獄四年,出獄後依然四處奔走。
後來又爲動亂時期的受害者平反,觸怒上面一位大領導,大領導指使人員對其進行多次毆打。
黑瞎仍堅持平反,最終被軟禁家中,同情他的村民也會被雇傭來的打手毆打,從全國各地乃至國外前來探望他的熱心人士也都遭到暴力驅逐。
周南放下手機,喟然說:“我們眼中看到的是表面的光明,而他看到的,是真正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