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給方新武打去了電話,說知道兇手是什麽人了。
兩人約好在武警醫院見面,等方新武風塵仆仆趕到時,周南腳下已經丢一圈煙頭了。
“你說你知道兇手是誰了?”方新武像看到救星一樣。
周南點點頭:“目前隻是重點懷疑對象,還要等DNA鑒定結果出來才能确認。”
兩人開始往醫院裏走,路上,方新武說:“警方通過對秦英和封希的社會關系調查,果然有重大發現。”
“發現什麽了?”
“顧芃芃與男友以及秦英三人之間,可能存在三角戀關系。”
“猜到會是這樣。”
方新武詫異:“你早就知道?”
周南搖頭:“自己推測的,三角戀這種事情,你不覺得很刺激嗎?”
方新武說:“要是我将來的女朋友出軌了,我開槍打穿小三的褲裆。”
周南扭頭看一眼,拍拍他的肩膀:“你這身闆還是算了吧,真有這種事,兄弟替你做了。”
他又繼續道:“顧芃芃是空鼻症患者,最喜歡追求刺激,無論是生理上的刺激還是心理上的刺激,況且她跟秦英從小玩大,據說也傳出過戀情,有點什麽也挺正常。”
方新武說:“你的意思是,秦英妒忌顧芃芃和男友的戀情,所以殘忍殺害他們?”
“兇手不是秦英,但一定跟封希有關。”
“她是兇手嗎?”
“據我了解,封希家庭貧困,而封希又非常拜金,搭上秦英這條線後,秦英對她花錢十分大方,不僅承擔了封希大學四年的學費,并且供封希的弟弟上學。”
方新武一拍腦袋:“你這麽一說我記起來,封希家裏是有個弟弟,年紀剛好十歲,并且有個老父親,她的母親當年生小兒子時難産死了。難不成……那天被顧芃芃撞死的兩人,就是封希的父親和弟弟?”
周南沉吟道:“該是如此,這樣,所有事情就都說得通了。顧芃芃嗑藥飙車,在山上撞死了封希的父親和弟弟,當時他們也許是在采藥的路上,又或許是在進城探望封希的路上。封希唯一的兩個親人死了,生活沒有了希望,而顧芃芃他們對屍體的處理又是那樣草率,讓封希産生巨大的仇恨,她知道三人家庭背景深厚,最終選擇了以暴制暴的方式殘忍屠殺三人。”
方新武輕搗了他一拳:“行啊,真有你的,你是怎麽看出封希有問題的?”
周南把李教授的話給他重複了一遍,方新武從腰上摸出手铐,說:“現在要去逮捕封希嗎?”
“先不着急,封希恐怕早就蘇醒了,所謂精神分裂也是裝的,等DNA鑒定結果出來了再抓也不遲,你讓門口的警衛務必看管好她。”
說着話,兩人來到武警醫院三樓,封希正坐在病床上看書。
周南跟方新武敲了敲門進去,女孩隻是擡頭瞥了他們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回書上。
周南在病房内踱了兩圈,走到封希床前,嘴角一揚,笑起來:“姑娘,戲演得不錯啊。”
封希合上手裏的書,擡起眼皮看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周南站在那裏,黑亮的眼睛緊緊盯住對方:“那天李教授來催眠,你把我們給擺了一道,所謂的精神分裂,恐怕是裝的吧?”
封希笑得坦坦蕩蕩:“精神分裂這種事情,又有誰能定性它的真假呢?”
“這件事我們暫且不讨論,封希,你家裏還有個老父親跟弟弟,是吧?”
封希神情驟然一變:“你問這個幹什麽。”
周南的眼神有些憐憫:“我也不想爲難你,封希。這起命案你已經露出了馬腳,如果警方沿着你這條線索繼續查下去,幕後真兇是誰,我想已經呼之欲出。我知道,你對親人的慘死心存芥蒂,如果你現在肯交代,警方會對你酌情處理的。”
封希嘴角帶着冷笑,靠在病床後面的枕頭上,眼神中帶着毫不掩飾的鄙夷:“警官,拜托你們調查清楚再來行不行,我父親跟弟弟很早就不與我聯系了,你們想當然的把顧芃芃撞死的一老一少跟我父親和弟弟聯系到一起,也太天方夜譚了吧。”
方新武走過來說:“姑娘,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封希聳聳肩:“我相信法律不會冤枉好人的。”
這時,方新武的電話響起來,他走到陽台上去接電話。
周南觀察封希臉上的表情,沒有一點慌亂的樣子,似乎一點也不緊張,難道自己真的猜錯了?
方新武撂了電話出來,抓着周南的肩膀要往外走,臨走時對封希說:“你先好好休息,打擾了。”
到醫院走廊長椅坐下,周南問:“出什麽事了?”
“DNA對比結果出來了。”
“什麽結果?”
“擋風玻璃上的血迹與封希并無血緣關系。”
周南怔了下,說:“難道那個老頭跟小男孩真的隻是巧合?”
方新武歎了口氣:“可能我們真的懷疑錯了,畢竟封希是個女孩子,就算顧芃芃真是她迷倒的,想要完成開膛剖腹、殺人分屍這一系列的流程,是很費時間和力氣的。根據警方對案發當晚的時間推算,兇手最多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完成這些,還要設法清除作案痕迹,在校園巡邏人員發現之前順利脫身。人體骨骼格外堅硬,封希一個女孩子想要用手鋸将顧芃芃的屍體分成八塊,一個小時明顯不夠。”
周南說:“也有可能是團夥作案,她在催眠過程中說謊,一定是爲了包庇兇手。”
方新武問:“現在我們怎麽做?”
周南從長椅上起來:“跟我走一趟,去封希的戶籍所在地看一眼,我總覺得被撞死的老人跟小男孩不會那麽簡單。”
方新武向局裏簡要說明了情況,跟着周南開車出了城。
封希戶籍上的老家是在臨近B市的H省呼蘭縣朱王鎮封家村,這裏與B市郊區接壤,很多想要抄近路進京的人都會選擇從這裏橫穿八達嶺。
輝騰車開到朱王鎮上,周南跟方新武都見識到這裏的貧窮,沒想到靠近王城的地界,還會有如此落後的地方。
說是鎮子,其實就是個大點的村子罷了,到處都有坍塌的土牆,土牆外圍粉刷着各種各樣的标語:
“一人超生,全村結紮!一人結紮,全村光榮!”
“要緻富,先修路,買家電,到鎮富聯商廈來,呼蘭縣朱王鎮歡迎您!”
“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搶劫警車是違法行爲!”
“集體上訪違法,越級上訪可恥!”
周南看到這些陳年标語直搖頭,方新武更是見識到了新大陸一樣,鎮上多是些搖搖欲墜的土坯房,上面鋪蓋茅草,但人都搬出去了,有些還塗着上世紀的大紅字:‘主席|萬歲!’
鎮上很多人出來探頭探腦的盯着輝騰車看,有些人眼裏還放綠光,方新武心裏直打鼓:“這些人不會真敢搶劫警車吧?”
周南想起剛才牆上的标語,心想窮山惡水出刁民,爲了生存,什麽事做不出來。
他把油門踩到底,輝騰車壓過坑窪的土路一路向前,很快将鎮子甩在後面。
越往前走越荒僻,幾乎連土屋都看不到了,手機信号也隻剩下一格,開車兜了一圈,兩人都轉暈了。
前面有個趕着羊群的老漢,手裏鞭子揮起來嗡嗡的響,周南鳴了下喇叭,開車過去。
羊群很自覺的讓開一條道,周南降下車窗,很客氣地問:“大爺,封家村怎麽走?”
老漢皮膚黝黑,曬得像炭一樣,他摁了摁腦袋上的草帽:“問路得給錢。”
周南笑了笑,從錢包抽出一張紅的遞給老漢。
老漢抖了下,确定這是真錢,才幽幽道:“從這裏走到前面那個三角路口,右拐。”
周南:“沒了?”
老漢伸手:“得再加錢。”
周南把錢全掏出來,點了點,正好一千塊錢,全給了老漢:“大爺,出門找朋友來的,沒帶多少錢,現金就這些了,您一次性把路說清楚吧,就當做好事了。”
問完路,老漢樂呵呵點着錢趕羊走了。
方新武把剛才的情況都看進眼裏,他說:“回到局裏,這錢我找人報銷了。”
周南擺手說不用了,然後發動汽車,朝着封家村駛去。
封家村位置偏僻,沿着鎮上的土路開到盡頭就爬上了山道,都說山路十八彎,輝騰車繞來繞去,車上兩個男人都有些暈,跟坐過山車似的。
大約半鍾頭車程後,前面出現一座破敗的石碑,被風雨洗刷多年的碑文隐約還能認出寸家村三個字,再往裏就是一片低矮的平房。
周南說:“就是這裏了。”
村裏的道路被大大小小的石頭堵上,汽車開不進去,兩人隻好下車徒步進村。
從地形上看,封家村被群山環抱,位置低窪,從密集的房屋舊址來看,這裏曾經也繁榮過,但是磚瓦房少之又少,村裏還是以土坯房爲主。
周南跟方新武兩人在村裏轉了一圈,村子空蕩蕩的,半天也沒見到一個人,四處寂靜無聲。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狗吠,兩人對視一眼,迅速朝聲音傳來的方向過去。
沿路走來,幾乎家家戶戶的門上都落着一把鐵鎖,看來村裏人都搬遷離開了,這裏已經成了荒村,難怪會沒有人。
方新武說:“這地方簡直就是鬼村啊,能教出封希這樣的大學生,不容易啊。”
天色愈加昏暗,村莊上空飄浮起一層若隐若現的灰塵,像是遮天蔽日的雲團,那些破敗的老宅子隐藏在暗沉處,仿佛一個個猙獰的老怪,隐藏着未知的秘密。
想到此時此刻正是繁華喧鬧的B市,周南心中有些怅然。
漸漸地,從狗叫傳來的方向上,有一股袅袅炊煙升起,在鉛灰色天空下很不起眼,飄蕩了一陣立馬消失掉。
周南帶方新武走過去,前面有座小院,院裏有幾間磚瓦房,老頭正披着衣服啾啾的給雞崽兒喂食。
周南敲了敲院子口的門,老頭注意到外面有人,端着盆過來:“你們是幹什麽的?”
周南極客氣地從兜裏摸出煙盒,給老頭遞煙,老頭也沒客氣,直接把煙咬在嘴裏,方新武配合着把打火機掏出來點煙。
老頭美美的抽上一口,這煙的味道要比自己卷的土煙好多了,他說:“有什麽事情直說吧,這村裏也沒幾個人,能幫你們的我盡力幫。”
周南說:“大爺,我們想跟您打聽個人,請問您認識封希嗎?”
老頭呵呵笑起來:“你說封希那小丫頭啊,當然認識了,封家村十年來唯一考上大學的女娃嘞。你們打聽她做什麽,這孩子不會在外面犯什麽事了吧,她從小可就是個老實孩子啊。”
周南說:“沒什麽事,我們是她朋友,替她回家探望一下老父親跟弟弟,他們在家嗎?”
老頭哦了聲,搖搖頭說:“一個月沒回來了,走之前老封跟我說進城看他閨女去,封希沒在城裏接着她老爹嗎?”
周南跟方新武對視一眼,轉過頭問:“那封希家在什麽地方?”
封家村東南角,有座用籬笆搭起來的院落,裏面隻有三間孤零零的土坯房,隔壁空蕩蕩的鄰居家栽着一棵棗樹,時值夏季,茂密的樹冠從牆頭延伸過來,荒草瘋長的地面上隐約可見青蘋色的棗子。
老頭領周南跟方新武過來,見周南盯着棗樹看,便介紹說:“那邊是二狗家,村裏隻有他家跟封希家挨着,每年棗子成熟的時候,二狗都跟封希爬上樹摘棗,可熱鬧嘞。”
方新武說:“青梅竹馬啊。”
老頭歎了口氣:“算是吧,不過封希那丫頭聰明,給老封争了口氣,考上B市的大學,那是烏鴉變鳳凰了。二狗後來去了南方打工,過年才回家一次。”
周南點點頭:“大爺,您先回去吧,我們在這附近看看,有事情再找您。”
說完,把兜裏的半盒金南京全放在老頭手裏,老頭擺擺手走了。
周南跟方新武走進院子裏,棗樹旁有排用碎磚和木樁搭建的苞米倉,裏面還有些零碎的陳芝麻爛谷子,再往旁邊看是一個簡易的旱廁,附近全是腐敗的落葉。
沿着紅磚甬道往土坯房裏走,門上的鐵鎖鏽迹斑斑,落滿了灰塵,看樣子很久沒人來過了。
周南摸出根牙簽一樣的東西,在鐵鎖上鼓搗幾下,鎖應聲而開。
這種鎖是最簡單的内壓式邊柱鎖,當初俠盜孟念隻是給他講解了一下原理,周南就知道這種鎖怎麽開了。
兩人推門進去,厚重的煙塵撲面而來,面前是一個半人多高的竈台,一口布滿鐵鏽的大鍋架在上面,其餘地方是各種雜物以及看不清顔色的櫥子。
兩人掀開簾子走進一間裏屋,裏屋有鋪土炕,土炕前面是倚牆而立的櫃子,上面按順序擺放着暖水瓶、水杯、燭台以及幾個空酒瓶。
牆上有幾個相框,有張是封希跟父親、弟弟三人的合影,有張是封希弟弟的滿歲照,還有張封希捧着傳媒大學錄取通知書的照片。
照片裏的她瘦削、清麗,也有與年齡不符的早熟。
方新武從床上提取到幾根不同的毛發,小心裝入儲物袋,周南也從牆上取下封希一家三口的合影。
兩人在三間土坯房轉了會兒,沒發現什麽有價值的線索,先後走出房子,又将鐵鎖落回原位。
站在院子裏,兩人呼吸了一下戶外新鮮的空氣,稍稍休整過後,方新武問接下來該怎麽辦。
周南略略思考了一下,決定還是以封希作爲破案重點,其它線索暫時擱置,将土坯房提取到的毛發與擋風玻璃血迹及封希作DNA認定。
他擡手看看手機,此時已經是夜裏八點,如果現在動身,十點之前應該來得及趕回B市。
輝騰車重新駛上山路,十幾分鍾後,被大山包圍着的封家村已經徹底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