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情報人員,随時都身處最爲複雜的環境中,在各勢力相互滲透與反滲透的情況下,誰也不清楚身邊之人到底是值得信賴的夥伴,還是他方潛伏在身邊的卧底,因此,情報人員很快就養成了話說三分的習慣,很少跟人掏心窩中。
今天的關慶雲算是一個例外,若不是他今天喝了點酒,若不是袁寶山馬上就要開始最爲危險的潛伏生涯,估計袁寶山還未必有這樣的機會。
不過現在關慶雲提起的可是景成春的事,一說起這個司機,袁寶山可是心裏發怵的,畢竟前兩天他還見到了那個司機和日本人在一起,在滿世界地尋找他。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确實有婦人之仁,抱有了僥幸心理。
“爲什麽?”
壓制住發怵心理,袁寶山不動聲色地問了起來。
“可能是我骨子裏并不是一個合格的特工吧,在很多時候,我很難做到真正的冷血,我并不希望我們的行動會牽扯到無辜之人,因此我明知道有風險,最終也還是沒有阻止你。”
關慶雲開始自嘲。
袁寶山總算弄明白了關慶雲當初不制止自己的原因,聽得出來,自己的這位師兄其實和他一樣,還是一個良知未泯的人。
不想做一個完全冷血的人!
也許這正是自己對這位師兄莫名感到親切和信賴的原因,從師兄的身上,袁寶山明顯能感知到一種同類人的氣場。
受關慶雲的感染,袁寶山決定也稍稍向師兄掏點心窩子。
“師兄,實話告訴你吧,當時那事缺失造成了隐患,就在前天,我就親眼看到了那司機帶着日本人在滿世界找我,隻是他沒有認出我來。”
因爲自己有錯,袁寶山原本是想将此事藏在心底的,可現在卻忍不住說了出來。
關慶雲立即就眼睛瞪得大大的,酒也醒了幾分,立即就警惕地問道:“你确定?你确定沒危險?”
由不得關慶雲不緊張。
做情報工作就是這樣的,一旦有一個人暴露,很有可能就會牽扯出一大串,如果那名保镖真的認出了袁寶山,而袁寶山又經不起拷問的話,那接下來被扯出來的就是他關慶雲。
袁寶山趕緊說道:“師兄,放心吧,我确定他沒認出我,除他以外,我看在别的地方看到了那個黃包車夫,他們根本就認不出我現在的樣子。”
關慶雲聽後,認真地盯着袁寶山凝視了幾秒,然後問道:“寶山,我問你,如果這事再發生一次,你還會放過那個司機嗎?”
這是一個相當尖銳的問題。
尖銳得連袁寶山都不敢輕易作答,他稍稍思索了一會後,這才說道:“我想我還是會的。”
“爲什麽?”
“因爲我也跟師兄一樣,也不想做個完全冷血的人。”
袁寶山徹底掏出了心窩子裏的話。
在這一刻,他對關慶雲沒有絲毫的隐瞞。
每一個從事情報工作的人都心知肚明,在自己身邊是沒有真正可以絕對信賴的朋友的,可是在這一刻,可能是因爲馬上要進入潛伏狀态,袁寶山迫切想要一個能說心裏話的人,因此他還是把真心話給說出來了。
氣氛進入了短暫的沉默。
關慶雲認真地盯着袁寶山看了幾秒,像是在分辨他言語的真假。
過了好一會,關慶雲這才說道:“寶山,你的這種仁慈可能會害了你,但我卻支持你。”
說完這一句,他立即就話鋒一轉,問道:“你怎麽看待現在的中日形勢?”
袁寶山又愣了一下。
莫談國事!
這是所有情報人員的共同認知,因爲你永遠也不知道與你交談之人是何背景何目的,如果你向其掏心窩子的話,很可能就被其抓住話柄,給你帶來無窮的後患。
“依現在的形勢來看,中日之間遲早還會有一場大戰。”
袁寶山很謹慎地回道。
這段時間以來,中日之間發生了太多的矛盾和沖突,而因爲國民政府的退讓和軟弱,社會各界又開展過各式各樣的抗日救亡運動,媒體上也對此曾大肆報道甚至是抨擊。
因此,就算袁寶山還年輕,就算他隻想做一個明哲保身、兩耳不聞窗外事之人,也無法真正做到對此充耳不聞,更何況他身份的特殊性更是讓他必須時刻關注這方面的動向,因此,對于外來他當然有自己的看法。
但他的看法并不敢輕易完全表露,哪怕面對的是他值得信賴的師兄。
在軍統特務處内部,對于思想的管制是非常嚴格的。
但關雲山卻像是真的在掏心窩子,他又問道:“那你有沒有意識到,你接下來的任務意味着什麽嗎?”
“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你想要出色的完成任務,你首先就得取得日本人的信任,你要想取得日本人的信任,你就得先成爲日本人對付中國人的工具……也就是說,你要想很好地完成任務,你就得先成爲一個讓所有中國人痛恨的大漢奸。”
袁寶山呆滞了。
說實在的,他隻不過是一個軍統新人,而這段時間又是一直被任務驅趕着被動地往前跑,根本就沒時間停下來好好想想前方的路。
大漢奸!
有了關雲山的提醒,他這才意識到,這個連他自己都深惡痛絕的名号就在前方不遠處等着他,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變成一個讓所有有良知的中國人唾棄的人。
這才是這個任務真正的爲難之處。
難怪關慶雲掏心窩子的話是從良知和冷血說起的,對于一個有良知和不冷血的特工來說,被無數同胞誤解,可能才是内心最難以抑制的煎熬。
果然,關慶雲又提醒道:“所以寶山,從現在開始,你要做好被所有同胞誤解和仇恨的心理準備,好好保護自己。”
說完這句之後,他又從身上摸出了一個信封,推到了袁寶山面前:“寶山,這些錢你拿着。”
袁寶山對此稍有不解,他回絕說:“師兄,不用,我有錢。”
他手裏确實有錢。
從現有的情況來看,應該連站裏都無人知道徐文德有一大筆錢已經落到了他的手裏。
“你别推辭,接下來你的身份可是富家子,出手不能太寒酸。還有,這筆錢也不是我給你的,而是林丙申手上的那些銀元,爲方便你攜帶,我幫你換成了美金。”
袁寶山呆住了。
他當然知道那筆錢的存在,那天晚上就是他把那筆錢交到關慶雲手裏,讓他去分配的,可現在聽關慶雲的意思,是準備把這筆錢全部給自己?
他打開信封一看,果然如此,信封裏裝着大概一百多美元,正好與那筆銀元的數額相當。
在這一刻,袁寶山真的感動了。
他不是爲錢而感動,而是爲情所動。
袁寶山發現,自己的這位師兄似乎與軍統其他的人不一樣。
他有良知。
他不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