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荼造反确實要比趙歇方便和容易許多,僅僅隻是一聲令下,燕國六郡立即就開始了大肆征兵,擴建軍隊,還有調運糧草和各種軍需物資囤積在各處要害城池之中,幾乎是大模大樣的直接準備謀反。
對此,燕國境内的漢廷直屬官員雖然也馬上察覺情況似乎不對,無奈臧荼這麽做的借口是準備抵禦匈奴入寇中原,絕對算得上名正言順,再加上匈奴是出了名的喜歡在冬季作戰,代郡和雁門等地的漢軍同樣也在拼命備戰,對匈奴嚴防死守,所以漢廷的直屬官員也無法反對制止,僅僅隻能是通過各種明暗渠道向漢廷和項康告密,提醒項康防着點臧荼。
看出不對的,還有項康替臧荼封的燕國太子臧衍,爲了自己的前途着想,臧衍還小心提醒過臧荼不要做得太過分,以免引起項康和漢廷的懷疑,臧荼當然是不但不聽,還反過來要求臧衍閉嘴,不要幹涉自己的決策,手裏沒有多少實權的臧衍也無可奈何,隻能是一邊祈求上天保佑,不要讓項康對臧荼的舉動反應過火,一邊任由自己的燕王老爸肆意行事。
忙碌準備間,鹹陽那邊也傳來了和趙歇有關的準确消息,說是項康已經把趙歇改封爲東海公,賞賜給包括東海郡治郯城在内的十座城池食邑,同時還赦免了趙歇兒子的罪行,又傳言說項康原本不想廢除趙歇的王位,是趙歇一再叩首請罪,再三請求廢王,項康才不情不願的廢除趙歇的趙王頭銜,改封自己一個剛滿周歲的兒子爲趙王。
臧荼一黨當然都對這樣的傳言嗤之以鼻,除了在背後大肆嘲笑項康的虛僞無恥外,又早早就做好了策反趙歇同族巨鹿郡守趙卉的準備,隻等舉起反旗,就馬上派人趕到巨鹿勸說趙卉易幟獨立,自封爲趙王與漢廷對抗。同時臧荼派去和韓信聯系的使者,也早早就攜帶重禮南下淮陰,尋常肯定能夠給燕軍幫上大忙的韓信。
去和匈奴單于聯系的使者當然也早就派出,至于策反吳芮的計劃,臧荼則采納了張勝的建議,準備在确定了起兵日期之後再派人去和吳芮聯系,以免吳芮這個連親女婿都能犧牲的牆頭草倒戈,暗中向漢廷告密,壞了自己起兵謀反的大事。
頗讓臧荼意外,收到趙歇消息的第二天,一個漢廷使者突然攜帶着項康的诏書來到了薊縣,還沒有來得及做好所有造反準備的臧荼不敢怠慢,爲了避免引起漢廷警覺,十分熱情的迎接了漢廷使者的到來,按照規矩拜伏在漢廷使者的面前,畢恭畢敬的聆聽項康的所謂狗屁诏書。
狗屁诏書的内容更讓臧荼意外,在诏書中,項康竟然宣布把燕國廣陽郡境内的易縣範陽鐵礦收歸漢廷直屬,還要求臧荼在範陽鐵礦的旁邊挑選合适地點,限時在正月前修築起一座小城,移交給漢廷管轄。不過好在項康也不是白要臧荼的鐵礦,又在诏書中宣布把巨鹿郡的高陽和阿陵二城劃歸給燕國,做爲漢廷收歸範陽鐵礦的補償。
都已經準備造反了,臧荼當然不會介意把産量并不是很大的範陽鐵礦暫時劃歸到漢廷名下,讓臧荼感興趣的則是項康爲什麽會舍得拿兩個城交換一個鐵礦,所以恭敬領旨過後,在擺設宴席款待漢廷使者的期間,臧荼就無比好奇的打聽起了這件事情的原因。
漢廷使者也沒對臧荼隐瞞,幾杯黃湯下肚就對臧荼說了實話,道:“大王,其實朝廷早就在留心範陽鐵礦了,範陽鐵礦的礦石産量雖然不是很大,含鐵也不是特别的多,可是煉出來的鐵卻最适合打造武器和盔甲,尤其是适合打造我們大漢騎兵用的馬刀,還有我們大漢重甲兵用的盔甲,品質遠比其他鐵礦打造出來的馬刀和重甲爲高,所以朝廷才願意拿兩座城換你的範陽鐵礦。”
“有這事?”不懂冶煉的臧荼一聽大奇,驚訝問道:“範陽鐵礦煉出來的鐵,有這麽好?”
“千真萬确。”漢廷使者如實回答道:“楊不楊内史親自上奏陛下,說是他組織人手盡采九州之鐵對比,發現範陽鐵礦産出的鋼鐵打造出來的馬刀能夠吹毛斷發,削鐵如泥,堅韌遠在我們大漢騎兵以前裝備的馬刀之上,打造出來的重甲即便比我們以前用的重甲薄上一下,也能刀矛不入,二十步内連強弩都射不穿,所以皇帝聽了以後,就馬上決定征用你的範陽鐵礦了。”
楊不是項康最老的走狗之一,長期替漢軍負責督造各種武器,馬刀、鋼甲和火藥都是出自他管理的工坊,是漢軍一統天下的重要幕後功臣之一,臧荼當然聽說過他的名字。也正因爲如此,臧荼心中難免更是歡喜萬分,忙說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陛下還要親自下诏,讓寡人在範陽鐵礦旁邊建築一座城池,看來是專門用來囤積範陽鐵礦産出的礦石用的了。”
“大王誤會了。”漢廷使者一邊喝着酒一邊搖頭,說道:“範陽鐵礦的鐵質雖好,但是含鐵有些少,如果把鐵礦石開采出來運到關中冶煉鍛造,未免太過耗費人力物力,浪費的時間也多,所以爲了節約成本和時間,皇帝他和楊内史是這麽打算的。”
“怎麽打算的?”臧荼趕緊問道。
“在範陽鐵礦建立一座大工坊,直接鍛造馬刀和重甲。”漢廷使者随口說道:“範陽周邊有好幾座煤礦,産的煤可以運到範陽直接煉鐵,所以楊内史建議在範陽直接建立工坊,就近運煤冶煉鋼鐵,鍛造武器盔甲供給朝廷,以此節約時間和成本,皇帝陛下準允了,所以才有了要大王你派人築城的事情。”
言罷,漢廷使者又補充道:“大王,這事還請你抓緊點,早在臣下出發的時候,楊内史就已經在調派人手,讓工匠做好遷居範陽鐵礦的準備,最遲正月初一前就要趕到範陽建立新的工坊,千萬别工匠帶着煉鐵的那些物件來了,你的城還沒有築好。”
臧荼哈哈大小了,說道:“原來是這樣,小事一樁!煩請行人回奏朝廷,就說兵者國之大事,爲了不耽誤朝廷的大事,用不了到正月,十二月之前,寡人一定會替朝廷把範陽鐵礦旁邊的新城修築起來!”
漢廷使者一聽大喜,趕緊向臧荼道謝,又主動說道:“臣下回去以後,一定會替大王把情況向朝廷禀奏,請楊内史提前把工匠派來,盡快讓範陽鐵礦能夠爲朝廷産出馬刀和重甲。”
臧荼含笑點頭,笑得還無比開心,然後打發走了漢廷使者後,臧荼當然是馬上在第一時間召集自己的幾個親信心腹,把這件大事告訴給他們。結果臧全和昭涉掉尾等人聽了當然也是驚喜萬分,都說道:“還有這樣的事?範陽鐵礦産出的鐵,居然最适合打造馬刀和重甲?”
“真的假的?”張勝十分多疑,有些狐疑的說道:“這麽巧?和薊縣近在咫尺的範陽煤礦,居然能産這麽好的鐵?這事情我怎麽以前從來沒有聽到過風聲?”
“上大夫,這點恐怕是你孤陋寡聞了。”上陽郡守翟盱忙說道:“範陽鐵礦雖然不是很大,但是早在暴秦攻滅關外六國之前,那裏就曾經有工匠打造出上好的寶劍,聽說鋒利能夠和著名的魚腸劍相媲美,隻不過後來技藝失傳了。”(非虛構,河北易縣的燕下都,出土過中國最古老的鋼制武器。)
“還真有這事?”張勝一楞,然後驚喜說道:“這麽說來,這事情應該不假了?如果朝廷真的派會造馬刀和重甲的工匠來範陽建立工坊,我們隻要把那個工坊拿下,以後就再也不用擔心敵不過朝廷軍隊用的馬刀和重甲了啊。”
“這也是寡人把你們找來的原因。”臧荼無比興奮的說道:“寡人決定了,推遲一下我們舉兵的日期,也放緩一下我們征兵的速度,暫時先别引起朝廷的警覺,等朝廷把那些工匠派來,在範陽建立起了那座大工坊,我們再動手舉事!”
衆人一起點頭稱是,都認爲應該等那座關鍵的鐵器工坊建起來再舉兵不遲,惟有張勝表示擔心,說道:“大王,時機難得,推延起兵日期,不但有走漏風聲的危險,錯過了在冬季起兵的這個最好時期,形勢恐怕會對我們不利啊?”
“沒有足夠的馬刀和重甲,情況同樣對我們不利。”臧荼說道:“在這之前,我們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仿造馬刀和重甲,從來就沒有成功一次,别說是堅韌鋒利可以讓我們所有騎兵騎在馬上作戰的馬刀了,就是連一片重甲的甲片都造不出來,現在項康那個小豎子竟然給我們送上這麽一份大禮,我們當然不能錯過。”
一邊是相對最爲合适的舉兵日期,一邊是可以大幅度增強燕軍步騎戰鬥力的馬刀和鋼甲,張勝難免也萬分猶豫,急得喉嚨裏伸爪子的臧荼卻是再不遲疑,馬上就拍闆道:“就這麽辦,暫緩舉事,軍隊先擴編到三萬就行了,免得引起朝廷懷疑。抓緊時間修築範陽新城,盡快讓朝廷把會造馬刀和重甲的工匠派來,等範陽的工坊建成了,我們再起兵不遲。”
臧全和昭涉掉尾等人一起答應,張勝又猶豫了一下,也乖乖拱手唱諾,然後說道:“大王,那匈奴和韓信那邊怎麽樣?我們和匈奴聯系的使者,可是已經派出去了,還有韓信那邊,我們去找他的人,也已經派出去了啊?”
“沒事,不影響什麽。”臧荼随口說道:“先不說我們的使者很可能會和匈奴讨價還價一段時間,就算匈奴一口答應,也肯定會等我們起了事他們才會出兵,我就不信匈奴單于會把我們這麽好的朋友賣了。至于韓信那邊更好辦,燕國這麽大,他來了燕國,暫時躲藏上一段時間有什麽難的?”
就這樣,因爲垂涎漢軍的鎮軍之寶騎戰馬刀和步戰鋼甲,臧荼不但果斷推延了起兵反漢的時間,還派自己的太子臧衍親赴範陽,在易水河畔修築新城,同時臧荼還對自己比較親漢的寶貝兒子臧衍叮囑道:“這是向皇帝表明忠心的好機會,不管你想什麽辦法,十二月初一之前,無論如何要把範陽新城給寡人築起來!如果有可能的話,在城裏多修一些房子,讓皇帝派來的工匠可以直接住進去!”
…………
也順便來看一看臧荼派人和韓信聯系的情況,臧荼派到淮陰請韓信出山的使者叫張歆,是臧荼寵臣張勝的同族兄弟,隐姓埋名改換身份,在十月底趕到了淮陰後,沒費多少力氣,張歆便十分順利的在淮水河畔找到了返回故鄉隐居的韓信——做到這一點真的不難,隻要在淮陰附近打聽一下誰鑽過别人的褲裆,馬上就能找到大名鼎鼎的韓信。
生得又肥又胖的張歆和他族兄張勝一樣狡猾異常,找到了韓信後,張歆并沒有急着和韓信聯系,而是耐心等到了韓信例行的每天到無人處釣魚時,張歆才捧着臧荼送給韓信的禮物,笑容滿面的來到了韓信的面前表明身份,呈上臧荼寫給韓信的親筆書信,邀請韓信與自己同回燕地爲臧荼效力。
韓信也不全然是政治白癡,才剛把臧荼極力吹捧自己的書信看完,韓信就已經明白了臧荼的用意,又稍微盤算就問道:“燕王想請我去燕地,他就不怕引起朝廷和皇帝的懷疑?”
“将軍,如果怕的話,我們大王也不會派下官千裏迢迢來這裏找你了。”張歆回答得十分直接,又笑呵呵的說道:“請将軍放心,你不但會十分安全,我們大王還一定會把你待爲上賓,保證對你言聽計從。”
韓信輕輕撫摸手裏的簡陋魚竿,盤算了許久後,韓信突然把臧荼寫給自己的邀請書信浸到了河水中,雙手用力搓揉絹上文字,張歆見了誤會,忙說道:“将軍,你這是幹什麽?我們大王對你可是充滿誠意的啊。”
“知道你們大王有誠意,所以我才必須得把這道書信毀掉。”
韓信不動聲色的回答,同時繼續搓洗絹上文字,直到把白絹上的文字全部洗去,看不出任何殘餘字樣,韓信才用白絹包上一塊石頭,用力扔進了遠處的淮水波濤中,然後說道:“留下十金給我當路費,我們分頭走。”
“将軍你答應了?”張歆驚喜的問,見韓信點頭,張歆忙又說道:“那何必分頭走?下官已經爲你準備好了車馬,還準備好了傳引,我們可以一起走啊?”
“你想找死?”韓信冷冷問道:“我的身份特殊,早就被這裏的亭長亭卒盯上了,如果和你一起乘車走,我們出不了淮陰縣境,就已經被拿下了。把十金給我,再把你們給我僞造的傳引留下,我們分頭走,到薊縣會合。”
張歆一想發現也是,這才趕緊把燕官方僞造的傳引拿出來交給韓信,還要多給韓信一些路費,韓信斷然拒絕,又說道:“記住兩點,第一,如果你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拿下,一定要說你是我以前的舊部,路過淮陰順便探望我。第二,如果你比我先到燕地,務必要告訴你們大王,要想有什麽行動,一定要在冬天動手,千萬别拖到春天!不然就是我到了燕國,也是注定起不到任何作用!”
張歆趕緊答應,然後又仔細看了周邊無人,這才與韓信拱手告辭,韓信也不還禮,隻是默默注視着面前的淮水波濤,還是在張歆走遠了之後,韓信才自言自語的說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甯可死得轟轟烈烈,也不能在這淮水河畔孤老終身。”
順便說一句,如果太史公沒有故意污蔑的話,被改封爲淮陰候後,不甘寂寞的韓信确實準備在陳豨反叛的時候起兵謀反,隻不過做事不夠謹慎,遇到門客的弟弟告密,被呂後和蕭何先下手爲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