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援軍來得比漢軍預料的還快,午時才剛到,投降的趙軍士卒才剛完成甄别遣散,自願留下的趙軍降卒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完成整編,派去東面探察敵情的漢軍斥候就已經發現了趙國援軍的蹤迹,初步揣測趙國援軍至少能在申時之前進入井陉盆地。
在此期間,位于北嶺山下井陉縣城倒是十分幹脆的接受了夏說勸說,選擇了主動開城向漢軍投降,然而周叔卻并沒有分派軍隊到井陉城下立營,僅僅隻是抽調一千兵力進駐縣城,控制住城池了事。
除此之外,周叔又不顧漢軍文武的小心提醒,抓緊時間把武器歸還給了自願留下的四千趙軍降卒,讓他們任由夏說統領,移師到西關大營南面的五裏外建立營地,改打漢軍旗幟配合漢軍作戰,三萬漢軍則全面進駐趙國降軍留下的西關口大營,借助趙國降軍留下的堅固營壘與來敵抗衡。
周叔迅速做出安排部署後,不要說是蟲達、淩敬和楊喜等漢軍老将了,就連随軍而來的商山老頭周術都看出周叔的部署很有問題,很是奇怪的問道“周将軍,别怪老夫多嘴,你這麽安排怎麽兩翼全是破綻?井陉縣城位于綿蔓水對岸,你隻派一千軍隊駐守,趙國賊軍一旦大舉攻城,隻需守住河岸,我們就很難出兵救援啊?”
“還有趙國降卒,他們剛投降根本靠不住,你讓他們單獨立營就算了,怎麽還讓他們立營到我們大營的南面直接受敵?倘若趙國賊軍出兵攻打他們的營地,很容易一戰得手,影響我們的軍心和士氣啊?”
“甪裏先生,如果我們破綻不多一些,趙國賊軍跑了怎麽辦?”周叔微笑反問,說道“井陉以東全是平原,趙國賊軍一旦跑了,我們再想他們決戰,豈不是要難上許多?”
“将軍是故意露出的破綻,引誘趙國賊軍放心進兵?”周術猜到了周叔的意思。
周叔點點頭,說道“中原大戰場上,趙國賊軍的主力已經南下到了河内境内,攻打我們主力的側翼,我估計他們目前能夠抽調來井陉迎擊我們的賊軍,應該也就是張敖帶來的這四萬軍隊了,如果我們能夠抓住戰機,殲滅這支賊軍,趙歇和張耳在他們的北線就會徹底無兵可用,隻能是從南線抽調軍隊回援北線,還有向西楚賊軍求援,他們隻要這麽做了,我們主力的壓力就可以小多了。”
解釋到這,周叔微微一笑,又說道“所以,絕對不能張敖跑了,必須要讓他看到有獲勝的機會,這樣他才敢放心的進兵井陉盆地,和我們在井陉盆地決一死戰!”
因爲不知道夏說會無恥到帶着井陉趙軍成編制投降漢軍,還是到了未時接近初刻的時候,趙軍增援部隊也即将進入井陉盆地的時候,統領趙國援軍的張敖、貫高和田叔等人,才從被漢軍遣散的趙軍降卒口中知道這個驚人消息。大吃一驚之下,張敖除了立即命令趙軍放慢進兵速度之外,又趕緊派遣斥候搶先上前,進入井陉盆地探聽敵情。
在此期間,爲了不至于浪費人力,張敖當然少不得命令自己的隊伍全力收攏被漢軍遣散的趙軍降卒,勸說逼迫這些降卒重新歸隊,然後也還别說,當張敖軍來到井陉盆地的邊緣時,被漢軍遣散的近萬趙軍降卒中,竟然楞是被張敖軍收攏了八千還多,迅速将張敖軍的兵力擴大到了将近五萬人。
這個時候,漢軍的部署情況也已經被趙軍斥候基本探明,報告到了張敖的面前……
“漢賊真是這麽部署的軍隊?你們确認沒有探錯?!”
出身于名門,父親是連秦始皇都知道的天下名士張耳,從小接受過良好教育,張敖一向都是一個謙虛謹慎的好孩子,然而确認了漢軍在井陉戰場上的軍隊部署情況後,張敖還是忍不住大笑出了聲音,說道“漢賊是不是在犯傻?井陉縣城位于綿蔓水東岸,漢賊的大營在綿蔓水西岸的西關口,周叔匹夫居然隻分派一千軍隊駐守在井陉城裏,他是想把井陉縣城直接還給我們是不是?”
“夏說叛賊現在恐怕也在後悔了吧。”田叔也幸災樂禍的說道“周叔匹夫讓他率領四千降卒單獨立營,擺明了是不信任他,防着他再次倒戈,還讓他的營地直接受敵,明顯是想讓他白白送死,讓我們可以輕松拿下他的營地。”
“不要輕敵。”年近六旬的貫高呵斥道“周叔匹夫進兵河東,不過數日就拿下了安邑堅城,生擒魏王魏豹,又在晉陽以一敵三,一舉大破章邯、董翳和司馬欣三路兵馬,戰功顯赫,名震天下!他的部署雖然在兩翼都是破綻,但其中必有深意,我們如果輕敵大意,就有落入他陷阱的危險!”
張敖的确乖巧謙遜,趕緊拱手謝了貫高的建議,然後又采納貫高的建議,迅速在井陉盆地的東面出口處尋找有利位置,建立堅固營地準備與漢軍對峙,同時派人趕回巨鹿向趙歇和張耳報告情況,請求趙歇和張耳等人做出決斷。——隻不過因爲漢軍看上去太好欺負的緣故,不管是張敖還是貫高,全都沒有考慮過乘着現在漢軍立足未穩,後援糧草也還看不到影子,趕緊跑路撤出太行山區。
立營期間,張敖等人還遇到了一個意外問題,那就是有許多剛剛歸隊的趙軍降卒打小報告,說很多剛歸隊趙軍降卒接受了漢軍收買,有随時叛變乃至爲漢軍充當内應的可能,張敖派人查明确有此事後,隻能是打消了讓歸隊降卒單獨編制成軍的念頭,選擇了把歸隊降卒徹底打散重編,補充進自己帶來的四萬軍隊消化吸收。
除此之外,張敖又采納貫高的建議,安排人手明白告訴歸隊降卒,表示絕不追究那些接受漢軍收買的降卒責任,讓他們自行坦白交代了事,還明确要求不得沒收歸隊降卒接受的漢軍賞金,以免造成這些降卒不滿,留下更多隐患。
張敖等人對于這件事的處理手法其實也還算不錯,起碼沒有激化内部矛盾,然而不可避免的是,徹底打散重編了歸隊降卒後,職位級别受到影響的降卒中基層将領心裏還是多少有些不滿,覺得自己無緣無故被降級調整太過冤枉,同時突然新增了八千多歸隊降卒之後,趙軍隊伍裏依然還是出現了一些混亂,新增的降卒與将領互不熟悉和認識,又沒有任何的時間磨合,内部管理的問題自然迅速增多。
那些白揀了漢軍賞金的趙軍降卒也一樣受到影響,坦白交代承認了的,自然受到了同伴的嫉妒和程度不同的排擠,還有各種各樣的冷言冷語,沒有坦白交代承認的,又害怕東窗事發被同伴發現告發,心裏惴惴,還有直接被發現的,更是遭到了同伴的漫罵和質疑。所以張敖等人即便沒有追究,趙軍基層的矛盾和問題還是不可避免的大量出現,新老士卒更加難以迅速融爲一體,間接影響到了趙軍的整體戰鬥力。
位于趙軍食物鏈的最高層,張敖和貫高等人當然很難立即發現這些基層問題,張敖和貫高等人目前最關心的,依然還是接下來的戰術選擇,到底是乘着漢軍立足未穩,盡快進兵把漢軍趕走,重新奪回井陉重地的控制權?還是深溝高壘與漢軍對峙,等待張耳和西楚軍的增援?
周叔的瞎扯淡部署在這一刻又發揮了作用,除了貫高之外,所有的趙軍将領都認爲應該利用漢軍兩翼空虛的機會,主動出兵拿下井陉縣城和夏說的降卒營地,剪除漢軍的兩翼之兵,壯大自軍的兵威士氣,再有就是乘機引誘漢軍出兵決戰。
貫高堅決反對主動出兵,說道“不可冒險,我們趙國的主力已經南下到了河内作戰,後方空虛,全靠我們這支軍隊守衛井陉東口,防範漢賊進兵我們的腹地,我們如果冒險主動出兵進擊,一旦有什麽閃失,後果必然不堪設想。最好的辦法,就是扼守險要,和漢賊長期對峙,逼着他們主動發起進攻。”
貫高是張耳的絕對心腹,極得張耳信任,年齡又擺在了這裏,他出言反對,趙軍衆将自然都不敢過于反駁。然而一向對貫高言聽計從的張敖這次卻有不同意見,說道“貫老先生,如果說渡過綿蔓水進兵攻打漢賊的營地是在冒險,這點晚輩倒是承認,賊軍倘若選擇半渡而擊,我們是比較麻煩。但是井陉縣城位于綿蔓水的東岸,我們出兵攻打井陉縣城,不但沒有任何危險,相反還有希望逼迫漢賊渡河增援井陉縣城,反過來可以赢得把賊軍半渡而擊的機會啊?”
綿蔓水便是青史留名的背水一戰發生地,河流很難渡過,逼得韓信的軍隊隻能是死戰到底,眼下又值春季雨多,河水上漲,進兵當然更是困難。所以考慮到這個有利地形,貫高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說道“如果不渡河隻攻城,那老夫不反對。”
“那就這麽定了。”張敖拍闆,說道“立即着手趕造攻城武器,進兵攻打井陉縣城,能誘得漢賊渡河增援最好,如果不能誘得漢賊過河,我們就先拿下井陉縣城,依托城池和漢賊對峙。”
就這樣,眼饞目前的有利形勢,在實力并不占什麽優勢的情況下,趙隊不但沒有考慮撤退溜走,也沒有選擇據險而守,相反選擇了全力趕造攻城武器,準備向漢軍守兵不多的井陉縣城發起主動進攻。
經過兩天時間的匆匆準備後,趙隊的攻城武器很快就準備完善,然而讓張敖等人吐血的是,就在他們準備在第二天發起攻城時,周叔竟然在當天晚上連夜抽調了兩千軍隊渡過綿蔓水,進駐井陉城内幫助守城,一下子就粉碎了趙軍迅速拿下井陉縣城的希望。
“無恥漢賊,怎麽知道我們準備今天發起攻城的?”
氣憤的盤算了片刻,張敖一度打算不顧漢軍已經增兵城内,堅持要繼續進兵攻城,貫高卻攔住了他,說道“少将軍冷靜,周叔突然增兵井陉,擺明了是想利用城池的有利地形大量消耗我們的軍力,我們堅持繼續進兵,一旦不能順利拿下井陉城池,被漢賊守軍依托城防把我們耗得師老兵疲,必然于戰不利。反正井陉縣城隻是一座小城,城裏既沒有多少人口,也沒有多少糧食,就算拿下來了也意義不大,不如暫時放棄攻打,耐心等我們的援軍來了再說。”
乖孩子張敖不敢違背貫高的意思,隻能是點頭采納了貫高的建議,還命令士卒停止趕造攻城武器,不再貪圖迅速拿下井陉縣城。而張敖的這個選擇也的确讓漢軍頗爲失望,漢軍斥候發現趙軍沒有再造攻城武器,把這一情況報告到了周叔面前後,周叔還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小看了張敖這個豎子,竟然這麽沉得住氣,放在嘴邊的肥肉都按得住性子不去吃。”
“将軍,那怎麽辦?”蟲達有些焦急的問道“趙國賊軍不肯出兵,我們沒有決戰的機會,如何才能破敵?”
“不要急。”周叔冷笑說道“井陉縣城這塊肥肉,張敖沉得住氣不去吃,另一塊更大的肥肉放在他面前的時候,我就不信他還能沉得住這口氣。”
“另一塊大肥肉?在那裏?”蟲達疑惑問道。
周叔向南面努了努嘴,說道“當然是在夏說那裏,他營地裏的一些人,肯定該沉不住氣了。”
和周叔預料的一樣,又對峙了兩天後,夏說營地裏的一些人終于沉不住氣了,悄悄推舉出了一個代表,攜帶着血書連夜溜出了趙國降卒的營地,跑到趙軍營地裏拜見張敖,請求張敖出兵攻打夏說的營地,主動請求擔任内應,幫助張敖收拾夏說這個無恥叛徒,并且還把夏說的軍情賣了一個低掉,連夏說營地的地形圖都獻給了張敖。
張敖當然得懷疑這是漢軍的誘敵之計,然而真的假不了,反複審問了主動回來投誠的趙軍降卒後,張敖還是确認了這一情況不假,也馬上明白夏說的營地可以一攻即破,手到擒來。心動之下,張敖自然少不得召集趙軍諸将,商議讨論進兵攻打夏說營地的戰術計劃。
出于對夏說的痛恨,趙軍衆将當然無比贊同出兵清理門戶,收拾夏說這個無恥叛徒,貫高則依然繼續反對,堅持道“不能冒險,就算夏說匹夫的營地裏真的有無數士卒希望反正,我們也不能冒險進兵。夏說匹夫的營地距離漢賊營地不過五裏,我們進兵又必須渡過河流,一旦漢賊立即出兵增援,同時又出兵渡口,切斷我們過河軍隊的退路,我們的過河軍隊豈不是要陷入險境?”
張敖這一次終于沒有再克制住吞下肥肉的,盤算了片刻後,張敖說道“既然派遣偏師過河進兵攻打夏說匹夫過于危險,那我們出動主力過河進攻如何?到時候漢賊不出兵決戰,我們就拿下夏說匹夫的營地,擒殺那個無恥逆賊!漢賊如果出兵,我們就乘機和他們發起決戰,利用我們的兵力優勢,一舉破賊!”
“少将軍妙計!”田叔鼓掌叫好,眉飛色舞的說道“如果漢賊真的出兵和我們決戰,我們的優勢還不止是在于兵多,漢賊出兵決戰,夏說匹夫肯定也要出兵幫忙,到時候我們隻要優先攻打夏說匹夫,在我們的内應幫忙下,肯定可以輕松取勝,夏說一敗,漢賊的軍心士氣必然受到影響,夏說匹夫的敗兵還很有可能會沖亂漢賊的隊列,讓我們更有把握取得全勝啊!”
張敖飛快點頭,也承認的确有這個可能——嚴格來說,這個可能還真的非常不小!
“那我們怎麽渡河?”貫高潑冷水,說道“如果我們大舉出動,肯定瞞不過漢賊斥候的眼睛,到時候漢賊及時出兵,給我們來一個半渡而擊,我們能有多少把握取得勝利?”
田叔閉上嘴巴,張敖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捏着下巴上的微須盤算了半晌,突然說道“有辦法,我們在晚上出動一萬軍隊,乘夜渡過綿蔓水,在綿蔓水西岸排開陣勢,同時搶搭多道浮橋,盡量開辟進兵道路,然後到了黎明的時候,我們再出動主力過河,就可以萬無一失了。”
“少帥軍妙計。”田叔再次恭維,說道“晚上渡河不容易被漢賊發現,即便被發現了,我們的偏師也可以迅速撤回綿蔓水東岸,不用擔心遭到太多損失。隻要我們的偏師順利過了河,結成堅陣保護渡口,漢賊就是大舉出兵,也擋不住我們的主力過河了!”
言罷,田叔還又主動請纓,請求率軍擔任先鋒,連夜偷渡綿蔓水并掩護主力過河,貫高本想反對,可是考慮到自己不能過于倚老賣老,還有張敖的安排也比較妥當,即便有什麽危險也容易撤退,便勉強點點頭,又叮囑道“可行,不過在渡河進擊的同時,要留下一支軍隊防範井陉城裏的漢賊軍隊。”
生怕貫高反對的張敖一聽大喜,趕緊和趙軍衆将一起,仔細商量出了一個絕對安全的進兵渡河決戰計劃,安排衆将着手實施。而調兵遣将完畢後,張敖還興奮的搓起了手,自言自語道“周叔匹夫,聽說項康奸賊當初爲了留下你,不惜抛下軍隊單騎追出數十裏,本将軍這次倒要看一看,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成色?到底是不是徒有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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