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仲突然出兵來盱台的最初目的,其實并不是他自己聲稱的給項伯父子幫忙,也不是爲了替項康招攬陳嬰義軍,而是爲了搶功!
探到項伯父子、秦嘉和陳嬰三支軍隊同時進逼盱台城的消息後,馮仲的韓姓親兵立即看出了機會所在,建議馮仲趕緊也出兵南下來打盱台,利用此前曾經與盱台縣寺有過兩次秘密聯絡的先手優勢,派遣密使勸說已經走投無路的盱台秦軍向徐縣少帥軍投降。而馮仲一是貪功想出風頭,二是在項伯加入少帥軍之前就已經奉命駐紮在了徐縣,不知道項伯的爲人性格有多難纏,無知者無畏,當場就拍闆采納了韓姓親兵的建議,親自帶着軍隊南下跑來搶功。
爲了促使盱台秦軍隻向自己投降,馮仲還故意抹黑秦嘉和陳嬰這兩支友軍,讓自己的密使聲稱說如果讓他們進了城,肯定是打家劫舍搶錢搶糧無惡不作,被他們仇視的秦廷官吏也很難逃得出他們的對手,同時又明确指出,如果盱台秦軍選擇向項伯父子率領的少帥軍偏師投降,與項伯父子聯手而來的秦嘉所部肯定會順勢進城,給盱台帶來無盡的災難和鮮血,所以盱台秦軍如果想要保住他們的性命财産,惟一的辦法就是向自己率領的徐縣少帥軍投降。
還别說,馮仲的卑鄙污蔑手段還真收到了效果,此前已經親眼看到秦嘉軍每到一地都是如同蝗蟲過境,不管什麽東西都是搜刮得幹幹淨淨,又知道馮仲率領的徐縣少帥軍紀律還算不賴,對待主動投降的徐縣官吏也還算過得去,已經徹底走投無路的盱台縣寺還真選擇了向馮仲投降,主動把盱台城池獻給了徐縣少帥軍。
而與此同時,南下搶功的路上,馮仲又收到了項康用快馬送來的命令,要求自己代表項康出面招攬收編陳嬰義軍,所以在抵達了盱台之後,馮仲連城都沒來得及進,馬上又派人南下去聯絡陳嬰,邀請陳嬰進城與自己面前,當面商談合并事宜。
韓姓親兵攔住了馮仲的邀請使者,明确告訴馮仲道:“都尉,不能隻派使者去邀請陳嬰過來見面,一是顯得你沒有誠意,二是陳嬰如果害怕你别有目的,很可能會找借口推辭拒絕。要想招攬收編他隻有一個辦法,就是你親自去他的營地和他見面,還最好是現在就去,這樣陳嬰才會知道你的誠意,還有你對他的重視,這樣也才有機會招攬成功。”
前文說過,馮仲有個弱點就是比較膽怯懦弱,聽了韓姓親兵的話後雖然覺得有理,可還是有些擔心的說道:“可是這麽做,會不會有危險?如果陳嬰乘機對我動手做點什麽怎麽辦?”
“不會有任何危險。”韓姓親兵堅定搖頭,然後解釋道:“一是因爲陳嬰沒有任何理由對你下手,對你動手後也隻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二是我們少帥軍還有一支軍隊就在旁邊,另外還有秦嘉的軍隊也有可能給我們幫忙,陳嬰不會不掂量對你動手的後果。所以都尉你隻管放心大膽的去,不會有危險。”
已經多次見識過自己揀來的韓姓親兵的厲害,又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馮仲隻是盤算了一下,就難得奮起了一把雄風,當場拍闆道:“好,現在就去,馬上走!”
就這樣,馮仲領着包括韓姓親兵在内的幾個親兵立即打馬南下了,直接來到東陽義軍的營前表明身份,請求與陳嬰見面。而陳嬰聞報後既是十分驚訝,也頗是覺得有些受寵若驚,便趕緊率領麾下衆将出營迎接,客客氣氣的把馮仲請進了自己的中軍大帳,設宴款待。
因爲項康此前就有過讓馮仲和陳嬰建立聯系的命令,馮仲也依令遣使拜會過陳嬰,所以馮仲和陳嬰雖然隻是初次見面,卻也沒有太多的生疏隔閡,酒過三巡把該說的客套話都說完了之後,馮仲便直入主題,說道:“陳嬰先生,我這個人肚子裏沒有多少墨水,不會說那些文绉绉的話,說話粗魯了你别見怪,有件事,對你和對我們少帥軍來說都很重要的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馮将軍請直言無諱,在下洗耳恭聽。”陳嬰含笑點頭,心裏卻立即猜出馮仲接下來想說什麽。
“在下想請陳先生帶着你的隊伍,直接加入我們少帥軍。”馮仲說話确實夠直接,說道:“這也是我們項少帥的意思,他現在身在下邳,也馬上要北上奪取東海北部的暴秦城池,實在是分不開身來見你,所以就讓我代表他出面,請你帶着軍隊加入我們,和我們一起齊心協力,推翻暴秦,重建大楚國。”
“馮将軍的意思是,讓我們加入你們,聽從你們項少帥的号令指揮?”陳嬰不動聲色的問道:“而不是聯手,各成一軍?”
“不錯。”馮仲坦然點頭,說道:“就象在符離投奔我們的朱雞石将軍一樣,讓你們的軍隊也改打少帥軍的旗号,聽從我們項少帥的号令調遣,在我們項少帥的指揮下出兵作戰。”
“憑什麽?”旁邊陳嬰部将一聽都不樂意了,紛紛說道:“我們現在過得好好的,憑什麽要加入你們?又爲了什麽要服從你們的号令指揮?這對我們做什麽好處?”
“東陽縣是我們打下來的,加入了你們,我們是不是還得把東陽城也交給你們?”
“我們隻服陳縣尊!”還有個别比較粗魯的直接這麽說道:“項康算什麽東西?憑什麽要對我們發号司令,還要我們陳縣尊也給他當手下?”
口才同樣不是馮仲的強項,陳嬰又故意沒有阻攔衆将說話,靜觀馮仲的反應,被衆人質問得手足無措間,馮仲隻好把目光轉向站在自己身後的韓姓親兵,韓姓親兵會意,開口說道:“各位将軍請冷靜,請聽我說幾句話,在下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們,夏天的青蠅(蒼蠅),你們見過沒有?”
“青蠅誰沒見過?問這廢話幹什麽?”幾個陳嬰部将都是冷哼。
“那麽再請問各位将軍,青蠅能飛得出多遠?”韓姓親兵又問道。
陳嬰麾下衆将終于被這個問題問住,回憶着都說飛不出多遠,陳嬰也被這個問題吊起胃口,說道:“不過數武(半步)之地。”
“很好。”韓姓親兵點頭,然後又問道:“那麽請問陳縣尊,青蠅如果附到了駿馬的身上,被駿馬帶着前進,又能走得出多遠?”
陳嬰隐約明白了韓姓親兵的意思,說道:“當然是駿馬能跑多遠,青蠅就能走得出多遠,幾百幾千裏都有可能。”
“陳先生,打個不恰當的比方,你和你的将士們,難道不就象一隻飛不了多遠的青蠅嗎?”韓姓親兵又問,然後說道:“不錯,陳先生你們是拿下了東陽縣,有了一處安身立命之地,可是接下來呢?你們還能怎麽辦?繼續攻城拓地,你們可有把握?繼續堅守東陽一縣之地,沒有前途可言不說,還随時可能面臨暴秦軍隊的反撲和其他軍隊的窺視,到時候敵人兵臨城下,你們孤軍作戰,又能扛得住多久?”
陳嬰沉默,起兵後就沒有勇氣繼續擴張的陳嬰軍衆将也不再吭聲,韓姓親兵這才又說道:“但你們如果加入了我們,情況就完全不同了,現在我們少帥軍兵強馬壯,主将項少帥更是用兵如神,自起兵以來就沒有一場敗績,接連擊破泗水郡和東海郡的暴秦軍隊主力,鲸吞兩郡之地已經隻是時間問題,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你們加入了我們,在我們項少帥的指揮下上陣殺敵,開疆拓土,将來搏一個榮華富貴,封妻蔭子,難道不隻是一件手到擒來的事?又豈不是遠遠勝過你們困守東陽一城之地,朝不保夕?”
陳嬰和陳嬰軍衆将大爲心動的時候,馮仲也連連點頭,說道:“沒錯,陳先生,我就是例子,在結交項少帥以前,我不過就是一個小小亭長,家裏十天裏能有七八天不見酒肉,可是自打跟了項少帥先後,我先是官升遊徼,然後又當上了少帥軍的都尉,受命守衛徐縣大城,不但天天可以吃香的喝辣的,還又迎娶了兩房小妾,過上了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你們如果象我一樣,跟上了項少帥這樣的貴人,我保管你們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
陳嬰更加動搖,猶豫着說道:“馮都尉,冒昧的問一句,項少帥的氣量如何?會不會重用我們這些後來才依附他的新人?”
“哈哈哈哈哈。”馮仲哈哈大笑了,大笑說道:“陳先生,這你就白擔心了,我們項少帥的氣量大得你不敢想象,我馮仲活了三十多年,就沒見過比我們項少帥氣量更大的人!”
言罷,馮仲趕緊把自己和項康結交的經過仔細說了,尤其是說了自己先是和項康結仇,然後項康卻以德報怨的事。陳嬰聽了不再猶豫,馬上就轉向自己的部将說道:“各位,馮都尉他們的高見,想比你們也聽清楚了。不錯,光靠我們自己的力量,是絕對不可能成就什麽大事的,還很難擋得住暴秦軍隊的反擊,還有其他敵人對我們東陽的窺視,隻有歸附項康項少帥,才是我們的最好選擇,讓我們既可以不用擔心敵人的威脅,又可以在他的指揮下開疆拓土,成就大業,讓我們将來可以封妻蔭子,富貴終身。”
“還有。”陳嬰又說道:“馮都尉他們剛才還沒說,其實項康項少帥,還是我們楚國武信君項燕的後人,武信君的名望,想比你們就沒有一個人不知道。項少帥首舉反秦義旗,延續武信君的複楚偉業,我們歸附于他,不但沒有任何的丢臉,相反還是我們的光榮。所以我覺得,我們就不必猶豫了,現在就接受馮都尉的邀請,直接加入少帥軍如何?”
被馮仲和那個韓姓親兵說服,又見陳嬰也下定了決心,普遍沒有什麽主見的陳嬰軍衆将便也沒再多說什麽,全都拱手行禮,表示願意和陳嬰一起加入少帥軍。馮仲大喜,趕緊拿出了項康用快馬送來的印信,代表項康當場冊封陳嬰爲少帥軍都尉,陳嬰跪謝接過,率衆将一起立誓效忠項康,宣誓永不背叛。
喜氣洋洋的時候,帳外突然又傳來了項伯請求拜見的消息,已經決心加入少帥軍的陳嬰毫不猶豫,馬上率領衆将出帳迎接,馮仲也領着幾個親兵跟上。而到得大營門前與項伯見面時,項伯隻是随意的行了一個禮,然後馬上就迫不及待的問道:“陳先生,聽說我們徐縣的馮都尉來了你這裏,他在那裏?我有急事要和他商量。”
聽到這話,馮仲當然趕緊站了出來向項伯行禮,項伯則一把拉住了馮仲,說道:“馮都尉,過來一下,關于如何邀請陳先生加入我們少帥軍的事,老夫想和你仔細商量一下。”
“回禀大師,不必商量了。”馮仲笑眯眯的答道:“陳都尉他已經接受了末将的邀請,答應率領東陽義軍加入我們少帥軍了,項少帥派人送來的都尉印信,末将也已經代表項少帥頒發給他了。”
“這麽快?!”項伯難以置信的大吼,“已經答應了?還已經冊封了?真的假的?”
不知道項伯的反應爲什麽這麽激烈,但陳嬰還是亮出了剛拿到手的少帥軍都尉印信,微笑說道:“項大師,當然是真的。不信請看,這是馮都尉剛代表項少帥頒發給我的印信。”
看着陳嬰手裏的印信,原本還想逼着馮仲把招攬機會讓給自己的項伯如遭雷擊,半晌才結結巴巴的說道:“陳都尉,你,你這次怎麽,怎麽這麽爽快?”
“當然是馮都尉的誠意讓末将感動。”陳嬰話裏有話,說道:“馮都尉剛到盱台,連城都沒進,馬上就親自過營來和末将見面,招攬誠意如此赤誠,末将如果再不答應,豈不是太過對不起馮都尉的一片盛情了?”
項伯目瞪口呆,也頓時悔青了腸子,在心裏慘叫道:“早知道可以這麽容易,我就應該聽子房的話,直接就過營來表明誠意啊!我怎麽就沒聽?我們怎麽就沒聽啊?”
項伯的痛苦煎熬還在後面,被陳嬰和馮仲強拉進營地裏吃了一頓味同嚼蠟的宴席後,才剛回到項猷軍的營地,秦嘉就再一次遣使來和項伯聯絡,要求項伯兌現他之前許下的諾言,立即把盱台城池移交給他駐防。項伯無奈,也隻好厚着臉皮進城來和馮仲見面,與馮仲當面讨論對策,然而馮仲卻是理直氣壯,說道:“大師,盱台城是末将拿下來的,末将沒有和秦嘉締結什麽協議,當然不能移交給他。還有城裏的錢糧,看在友軍的份上,末将或許可以給他支援一點,但是想分一半錢糧給他,絕無可能。”
“那老夫怎麽向秦嘉交代?”項伯痛苦的呻吟問道。
“大師,這有什麽需要交代的?和他秦嘉講道理不就行了?”馮仲反問,又說道:“再或者,大師你直接向項少帥請令吧,隻要項少帥下令讓末将交城,末将二話不說,馬上率軍離開,讓他秦嘉進城駐紮。”
被逼得沒辦法,又不能逼着馮仲交城,項伯也隻好在第二天與秦嘉見了一面,在寒風如刀的曠野裏給秦嘉講道理,可惜秦嘉卻是一個胡攪蠻纏的主,一口咬定項伯此前曾經親口承諾把盱台城讓給自己,逼着項伯立即兌現承諾。說得急了,秦嘉還直接拔出佩劍,紅着眼睛咆哮道:“姓項的!事情是你答應的,你答應了就得兌現,今天你要是不把盱台城讓給我,你就别想過得了這一關!”
項伯的衛士也紛紛拔刀拔劍,氣紅了眼的秦嘉大怒,幹脆直接一劍向項伯劈下,頗有武藝的項伯雖然及時閃過,卻也被秦嘉的劍鋒挂傷了臉龐,留下一道血口。再接着,雙方的衛士刀劍相交間,早有準備的秦嘉軍營中還飛奔出了兩百多名騎兵,氣勢洶洶的直接向這個方向殺來,項伯大驚,趕緊上馬撒腿逃命,結果項伯倒是靠着馬匹的速度帶傷逃回兒子的營地了,可項伯帶出營的衛士卻全部遇害,被秦嘉軍騎兵殺得幹幹淨淨。
事情還沒完,準備充分的秦嘉軍又迅速出動了大批軍隊,直接攻打項伯父子的營地,項猷軍措手不及,被秦嘉軍直接攻破營地,被迫陷入近身苦戰,好在馮仲和陳嬰及時出兵過來救援,花費了不小的力氣,總算是把秦嘉軍殺退,然而雙方的士卒卻死傷不在少數,大半個項猷軍營地也化爲廢墟。同時秦嘉軍突然倒戈相向的原因逐漸傳開後,項伯的名聲也徹底被拿來掃地,少帥軍将士憤怒項伯的賣土求榮,引狼入室,秦嘉軍上下則更是把項伯痛恨到了極點,不斷将項伯言而無信食言而肥的醜陋行爲向各地散播,徹底敗壞了項伯那點不多的可憐名聲。
攻打項伯父子的營地失敗之後,怒氣沖沖的秦嘉軍連夜就撤兵退走了,看在同是反秦友軍的份上,少帥軍也沒有出兵追殺。項伯則是又氣又羞,借口有病好幾天都沒敢和外人見面。不過就在項伯羞憤得幾次想要自殺的時候,項猷卻突然喜氣洋洋的來到了他的面前,歡天喜地的說道:“阿翁,好消息!好消息!二伯他起兵了!二伯他也在會稽郡起兵了!還直接拿下了整個吳城!順利的話,我們很快就可以和二伯的軍隊會師了!”
就象是打了一針強心劑,已經好幾天沒怎麽動彈的項伯一下子跳起,仔細問明了項梁起兵的經過後,血色也很快就回到了項伯的臉上,一拍大腿就說道:“快,給你康弟寫信,請他把南征廣陵和堂邑的差使交給你,我們父子一起南下,去迎接你二伯北上!”
“父親,這個不太可能吧?”項猷苦笑說道:“前幾天才出了那樣的事,孩兒我的營地都被敵人打破了,軍隊也折損不少,阿弟怎麽還可能把這個差使交給我?”
“這個差使不交給你?難道還要交給馮仲那個外姓人?”項伯又一次聲音高昂的咆哮,吼道:“馬上寫信,讓你阿弟把陳嬰的軍隊也劃交給你指揮,我們一起南下,去迎接你的兄長!”
咆哮完了,項伯當然又迫不及待的幻想起了項梁北上,自己和同胞兄長聯手,把不孝侄子項康擺布得死去活來的美好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