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周縣令來了,紅黑相間的雙馬官車才剛在臨時校場旁停穩,簇擁官車而來的幾個官差馬上翻身下馬,列隊迎接車上乘客下車,緊接着,馬車上的竹簾掀開,氣質儒雅的周縣令就笑吟吟的出現在了衆人的面前。
馮仲和同樣在場的鄉啬夫、鄉三老一起步履有些慌亂的徑直沖到了馬車面前,一邊一起對着周縣令點頭哈腰,一邊鄉啬夫還滿臉谄媚的問道:“縣尊,你怎麽親自來了?下吏該死,不知道縣尊大駕光臨,未能率領東鄉各級下吏遠迎,請縣尊千萬恕罪。”
“無礙的,本官這次來這裏沒有提前給你們打招呼,你們不知道怎麽能怪你們。”周縣令笑着擺手,又說道:“本來本官是應該早就到了的,都怪這天雨路滑,路上走得慢,不過還好,總算是及時趕上了,沒讓本官失信于人。”
“縣尊和什麽人有約嗎?”鄉啬夫好奇問道。
“不錯,本官和你們這裏的項康項公子有約定,答應過今天要親自來給他壯行。”周縣令坦然說出了來意,又向馮仲問道:“馮遊徼,項康項公子呢,他在那裏?”
馮仲趕緊回答,又指出了項康所在的位置,周縣令見項康守信重諾,果然真的背了一個包裹拿着武器站在戍卒人群中,心裏不由對項康益發欣賞,幹脆擡步走進戍卒人群,直接走到了項康的面前,先上下打量了項康一番,然後贊許的說道:“不錯,是個壯士的樣子。到了邊疆好好幹,有機會争取撈個軍功回來,到時候本官再親自出城迎接你凱旋。”
“多謝縣尊謬贊。”項康拱手行禮,苦笑說道:“能活着回來就不錯了,軍功什麽的,晚輩是想都不敢想。”
“哎,男人大丈夫,怎麽能沒有一點追求?”周縣令對項康這話有些不滿,又嗔怪道:“還有,馬上就出發了,少說不吉之言。”
項康假惺惺的告罪,周縣令也沒繼續深究,隻是領着幾個随從穿過人群,走到了戍卒隊列前方,面對戍卒隊列站好,然後才大聲說道:“将士們,即将成爲大秦軍隊一員的将士們,還有桑梓們,下縣東鄉的桑梓們,本官今天來這裏,是來給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好男兒壯行,你們想不想知道,這位英雄好男兒是誰?”
大都正沉侵在即将與親人分别的悲傷之中,心中雖然多少有些好奇,但在場的百姓和戍卒卻應者寥寥,并沒有出現周縣令希望看到的應者如雲的激動畫面,周縣令難免有些尴尬,但還是一指站在人群中的項康,大聲命令道:“項康,項公子,請你站出來,站到本官的身邊來。”
按照周縣令的要求,項康越衆而出,站到了周縣令的身邊,周縣令滿意點頭,拍着項康的肩膀說道:“這位項公子,就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男兒!他的戶籍本來是右闾,這次用不着到邊疆去服戍卒,可是他要去當戍卒的族侄,前幾天卻突然病了,如果繼續去服戍役的話,就很可能會出意外,但是大秦律又沒有規定,允許生病的侯征戍卒不必去服役!這位項公子顧及親情,又滿腔俠義,就幹脆請求本官讓他和他的族侄掉換戶籍,自願去替他的族侄服戍卒!”
大都不知道這件事的衆戍卒和圍觀的人**頭接耳,或是驚訝于項康的義舉,或是低聲議論項康的糊塗犯傻,竟然自願去當死多活少的邊疆戍卒。周縣令則又大聲說道:“還有,你們肯定還不知道,其實這位項公子很快就要成親了,可是他爲了他生病的族侄,毅然決定推遲婚期,準備在服役之後再回來成親,這樣的護犢之情,這樣的俠義之舉,你們之前可曾見過?又可曾聽過?”
圍觀百姓和臨時校場上的戍卒紛紛搖頭,也确實沒見過沒聽說過項康這麽傻叉的人,周縣令見了很是高興,乘機又大聲說道:“這樣的俠義之舉,值得我們學習啊!試問天下壯士倘若都能夠象項公子這樣,不違國法,顧念親情,毅然……。”
突然出現的幾個項家子弟打擾了周縣令慷慨激昂的演講,項莊、項悍和項睢等人攙着頭戴鬥笠的項它,忽然從人群中走出,試圖走到周縣令的面前,周縣令的随從慌忙上前阻攔,周縣令也驚訝的暫時停止了演講。項康則趕緊對周縣令說道:“縣尊,他們都是我的同族兄弟,被攙着那個就是我的族侄項它,他聽說縣尊你今天可能要親自來給晚輩壯行,就堅持來了這裏,想要當面向你道謝。”
“原來如此。”周縣令恍然大悟,忙從自己的幾個随從吩咐道:“讓他們過來,他們都是項公子的同族兄弟。”
幾個随從依令放行,項莊和項悍等項家子弟也乘機攙着項它走近了周縣令,周縣令也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逼近,還親自迎上了前去,雙手拉住了項它的手,搖晃着說道:“項它公子,你有一位好季叔啊!”
“動手!”
項康突然發出的怒吼讓在場的人一楞,然後還沒等周縣令回過神來,項它就已經雙手一翻,反過來抓緊了周縣令的雙手,就象一對鐵鉗一樣,緊緊夾住了周縣令的雙手,讓周縣令無法脫身。與此同時,項康和項莊、項悍等項家好手同時拔出刀劍,徑直撲向周縣令帶來的随從,挺劍當胸怒刺,或是揮刀當頭砍落,而因爲事發太過突然的緣故,周縣令帶來的幾個随從根本就措手不及,當場就有兩人被利劍刺死,還有幾人被刺傷砍傷。
“殺!”還是與此同時,戍卒隊伍裏的項冠、項聲和項猷等人也已經拔刀拔劍,同樣是直接撲向周縣令帶來的随從,二話不說就是連斬帶刺,與項莊等人聯手,很快又幹掉了兩個周縣令的随從。同時項它身邊的項先和項甸也雙手反抄住了周縣令的雙臂,硬生生的把周縣令押了跪在地下,取出暗藏在身上的繩索捆綁。
“殺人了!”
還是到了這個時候,人群中才響起了凄厲的慘叫聲音,看得目瞪口呆的百姓和戍卒也這才如夢初醒,頓時一片大亂,馮仲和鄉啬夫等基層官吏則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知道時間比黃金還要寶貴,項家子弟沒有一個不是争分奪秒的搶時間,腎上腺素猛烈分泌間個個力大勢沉,快若脫兔,幾乎是在轉眼之間就把周縣令帶來的六個随從全部刺翻砍倒在地。然後項聲和項悍又在項康的指揮下,大步沖向周縣令乘坐而來的馬車,迅速把沒有武器的車夫殺死,搶到了周縣令馬車的控制權。
“你們想幹什麽?幹什麽?幹什……,嗚!”
周縣令終于發出的質問驚叫還沒喊完,項它就已經拿一塊布塞住了他的嘴巴,同時迅速扯下他懸挂在腰間的縣令大印,交到了項康的手裏。項康也這才在人群的驚叫中轉向了旁邊的馮仲和鄉啬夫,神情冷靜的大聲說道:“馮大兄,張大叔,把你們的武器放下!否則别怪我們對你們不客氣!”
項莊和項冠等項家好手兇神惡煞,提着滴血的刀劍慢慢逼向馮仲和鄉啬夫,知道項莊和項冠有多能打的馮仲猶豫一下,做出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選擇——主動扔下了手裏的劍。那邊手無縛雞之力的鄉啬夫也不敢遲疑,馬上跟着扔下了自己的防身尖刀,項莊和項冠用刀劍抵住他們的咽喉,項猷和項睢兄弟則馬上上前,用繩子把他們雙手捆到了背後。
還是到了這個時候,項康才稍稍松了口氣,但又馬上打起了精神,向馮仲說道:“大兄,過後我會向你請罪,但現在你什麽都得聽我的,叫這裏的人安靜,叫戍卒們重新排好隊,我有話要說。”
沒敢遲疑,馮仲趕緊大聲喊道:“安靜,安靜!都給我安靜!東鄉戍卒,重新排好隊!項兄弟……,項公子有話要說,項公子有話要說!”
費了不小的勁,在侍嶺亭算是小有威信的馮仲總算是讓在場的侍嶺亭百姓暫時安靜了下來,戍卒也亂糟糟的重新聚在一起,項康也這才大聲喊道:“兄弟們!馬上就要去邊疆白白送死的戍卒兄弟們!你們聽我說!我們活不下去了!我們沒路可走了!”
“暴秦無道!”項康大吼道:“拿我們黔首百姓不當人看!昨天加稅,今天加賦,明天征徭役,後天又逼着我們去運糧做工,還不到一年時間,就先後征召了四輪戍卒!還馬上就要征召第五輪戍卒!這叫我們的日子還怎麽過?怎麽活?”
亂糟糟的人群變得安靜了許多,所有人的目光也集中到了項康的臉上,項康則又大聲喊道:“去當戍卒,是什麽樣的滋味,你們難道沒有聽說過?既得幹苦工修長城修堡壘,又得和邊疆的蠻夷打仗,還得遵守暴秦的種種殘酷軍規,随便觸犯任何一條,都得被殺頭!去當戍卒的人,十個人就從來沒有五個人回來過,你們想不想去當戍卒?”
人群變得更加安靜,然而也沒有一個人回答項康的問題。好在項康對此也有準備,随便一指近處的一個戍卒,大聲喝問道:“你想不想去當戍卒?”
那戍卒拼命搖頭,可還是不敢回答項康的話,項康則大聲喝道:“告訴我,你想不想去當戍卒?剛才我明明看到,你的父母拉着你一直在哭,爲了你的父母,你想不想去當戍卒?”
“不想。”那戍卒終于回答出了聲音。
“大聲點,想不想?”項康咆哮。
“不想!”那戍卒被項康的憤怒神态震懾,情不自禁的大聲回答出了心裏話。
“還好。”項康滿意點頭,又指向了一個年紀比較大的戍卒,說道:“你,剛才我看到,你的兒女一直抱着你不放,哭着喊着舍不得你走,爲了你的妻子兒女,你想不想去當戍卒?大聲告訴我!”
“不想!”那年紀比較大的戍卒大聲回答。
“你們呢?”項康又轉向了戍卒人群,大聲吼道:“爲了你們白發蒼蒼的戍卒,爲了你們的妻子兒女,爲了你們還沒有過門的妻子,你們想不想去當戍卒?大聲告訴我!”
“不想!”
人群中不由自住的響起了參差不齊的大喊聲音,項康點頭,大聲說道:“我也不想!可暴秦朝廷一定要逼着我去,逼着你們去,去給他們幹免費的苦役,去爲他們白白送死,我們如果不去,還要全部處死,怎麽辦?你們說,怎麽辦?”
在場的戍卒無法回答,隻能是紛紛搖頭表示不知道,項康卻突然提高了聲音,怒吼道:“不!你們知道!你們隻是不敢去做,因爲,你們都不是男人!都沒卵蛋!”
衆戍卒愕然,臨時校場上又突然變得鴉雀無聲,項康也這才重新指住了那個年紀比較大的戍卒,吼道:“我問你,如果有人要你的妻子兒女,你會不會和他拼命?”
“我……。”那年紀比較大的戍卒再次愕然。
“告訴我,如果有人要你的妻子兒女,你會不會和這個人拼命?”項康瞪圓了眼睛,威風凜凜的大吼追問道。
“會,當然會。”那年紀比較大的戍卒趕緊點頭。
“那暴秦朝廷征召你去當戍卒,讓你白白死在邊疆,和殺了你的妻子兒女有什麽區别?”項康咆哮問道:“你走了,死了,你的妻子兒女怎麽辦?你的孩子被别人家的孩子欺負的時候,上那裏去找阿翁?你的妻子種不了田,耕不了地,交不起賦稅錢糧,你的全家吃不是飯的時候,怎麽辦?暴秦逼着你去當戍卒,和殺了你的妻子兒女有什麽區别!暴秦現在就要殺你的妻子兒女了,你爲什麽就不敢和暴秦拼命?!”
那年紀比較大的戍卒沒話可說了,項康則又咆哮道:“所以說,你是沒卵蛋的廢物,不是個男人!”
那戍卒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額頭上還有青筋開始跳動,項康卻沒有再繼續理會他,隻是指住之前的另一個戍卒,吼道:“還有你,别人如果要殺你的父母,你會不會和他拼命?你的父母年紀這麽大了,你這一去,就很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們了,這和殺了他們有什麽區别?你如果是個男人的話,爲什麽就不敢和暴秦拼命?告訴我,爲了你的父母,你敢不敢和暴秦拼命?!”
那年輕戍卒垂下頭,臉上的肌肉不斷抽搐,項康則又沖着戍卒人群接連亂點,連聲說道:“還有你,你,你!你們!你們!别人要殺你們的時候,你們想不想還手,反過來把想殺你們的人幹掉?暴秦現在逼着你們去當戍卒,和把刀架在你們脖子上有什麽區别?有什麽兩樣?你們爲什麽不敢和暴秦拼了?你們還是不是男人?還有沒有卵蛋?!”
衆戍卒變得益發安靜,臨時校場上,也隻剩下了項康歇斯底裏的聲音在咆哮回蕩,“是個男人的,長得有卵蛋的,都知道應該怎麽辦!暴秦要我們死,我們不想死,就隻能起兵反秦!打出一條活路!爲我們殺出一條生路!大丈夫甯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與其去邊疆白白送死,不如和暴秦血拼到底!舉大事,成大名!爲你們的父母,爲你們的妻子兒女,爲你們的情人愛人,殺出一個太平天下,殺出一個榮華富貴,殺出一個公侯萬代!”
言罷,項康又舉起了自己剛繳獲的周縣令縣令印信,大聲說道:“看到沒有?這是下相縣的縣令印信,誰拿着他,誰就是下相的縣令!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下相縣令了!隻要你們跟着我幹,跟着我起兵反秦,我保證你們個個可以活下去,個個都可以過上太平日子!也保證在将來大事成功的時候,給你們封官拜爵,讓你們公侯萬代,榮華富貴,享受不盡!”
按照項康事前的指點,項冠和項猷等人馬上跳了出來,紛紛大吼道:“兄弟們,反也死,不反也是死,與其窩窩囊囊的死,不讓拼一把,和暴秦拼一個你死我活!成了的話,不但可以活命,還可以有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有誰願意跟我們的兄弟幹?站出來!”
“我願意!”埋伏在戍卒人群中的項揚跳了出來,振臂高呼道:“與其去當戍卒白白送死,不如和暴秦拼了,有卵蛋的,跟我站出來!”
“我也願意!”一個比較莽撞的戍卒跳了出來,紅着眼睛振臂大吼道:“項公子,我跟你幹!反正反不反都是死,我跟你和暴秦拼了!”
“和暴秦拼了!”
又一個莽漢跳了出來咆哮,帶動了好些戍卒跟着怒吼,而因爲從衆心理的緣故,更因爲已經無路可走的緣故,越來越多的戍卒也跟着站了出來,大聲呼喊和暴秦血拼到底的口号,之前被項康點名那兩個戍卒也是忍無可忍,握拳振臂,放聲高吼,“和暴秦拼了!項公子,我跟你幹,和暴秦拼到底!給我們殺出一條活路!”
“大楚興!秦當亡!”項康又咆哮吼道:“前些天社神廟的事,你們是親眼看到的!連鬼神都說暴秦要亡了,大楚要複興了,我們這些楚國舊民還楞着幹什麽?大楚興,秦當亡!誅滅暴秦!興我大楚!”
“大楚興,秦當亡!誅滅暴秦,興我大楚!”
項家子弟依照項康的指點,整齊大喊起了這句口号,帶動着衆戍卒也跟着整齊大喊了起來,“大楚興,秦當亡!誅滅暴秦,興我大楚!大楚興,秦當亡!誅滅暴秦,興我大楚!”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項康又振臂吼道:“我們項家祖上的将相之位,是我們項家祖上一刀一劍的拼殺出來的!你們同樣是人,爲什麽就不能自己的雙手和刀劍,爲你們自己也拼出一個王侯将相?跟我一起喊——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衆戍卒整齊呐喊,聲徹雲霄。
“很好!有卵蛋跟我一起幹的,趕緊排好隊,我們重新編制!一會我會把武器發給你們!然後我們馬上去縣城,去把下相縣城拿下來,把我們楚國的大旗,重新插到下相的城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