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将行就木的老人,披着鑲金邊的黑色袍子,白發稀疏,皮膚松弛,長滿了老年斑,淡藍色的雙眼渾濁,想必年輕時也是一雙如海般的藍眸。
大教堂内,所有參與會議的教廷高層不由的起身,右拳抵在胸口,向老人行禮。這本該是教皇才有資格受用的禮儀。
奎因·亞當斯。
這個名字對于教廷的年輕一輩來說,是挂在牆上的先賢肖像。
第十三代戒律團團長!
龍騎士是第十五代戒律團長。
老人活躍于上世紀中期,是與教皇同一代的教廷老人,在遙遠的過去,教皇、聖殿騎士團長、戒律騎士團長,号稱教廷鐵三角。曾經并肩作戰,留下無數光輝事迹。
“奎因,我的老朋友,你怎麽來了。”教皇臉上露出笑容。
奎因·亞當斯慢慢的走進教廷,踏上那條猩紅地毯,臨近了,停下,微微擡起頭,望着教皇同樣蒼老的臉:“冕下,我壽元将盡。”
教廷裏頓時嘩然。
主教們面面相觑,滿臉悲痛之色。
奎因·亞當斯,至今,已經活了九十多年,差不多一個世紀了。在幾十年前,這位老人便退居幕後,在教廷總部養老,很少露面,在座的主教們,都記不清上一次見到老人是什麽時候。
血裔的壽命遠比普通人長久,可往往強大的血裔卻活不長久,九十多歲,即便在普通人的壽元裏,也隻是長壽而已,并不是算什麽。
因爲血裔一生中遭受的創傷,足夠讓普通人死一千次一萬次。血裔終究也隻是血肉之軀,這些傷勢哪怕痊愈,也會留下各種各樣的暗疾,耗損着壽元。
正如普通人受到緻命的傷,身體會虧空衰弱很多年。
從古至今,每一尊極道、半步極道,大多都是從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
“連你也到了這一刻了麽。”教皇哀歎一聲。
“生與死,輪回不止。冕下不用爲我傷心。”奎因·亞當斯低聲道:“血騎士背叛教廷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就讓我爲教廷貢獻最後一份力量。”
教皇凝視着他,很久很久,“好。”
遠離柏林的一座小城。
中譯名叫卡林斯,李羨魚對德國不太了解,不知道這個城市屬于幾等城市,但就根據城市基建來看,頂多也就中國三線城市的樣子。
一個城市富裕與否,不能光看基建。舊,有時候也代表着底蘊。李羨魚以前雖然沒出過國,但去過幾次香江,那地方除了核心幾個區域,其他地方看着比大陸三線城市還不如。
但香江的人均收入是大陸的2倍,你便是在餐廳端個盤子,每個月也有五千以上的收入。
除了城市面貌,這兒的人口并不多,你很難見到在大街上摩肩接踵的場面。
血騎士說現在還算“熱鬧”的,前幾年歐洲爆發難民危機,德國首當其沖,接收了很大一批難民。
“歐洲常年的人口自由流動以及邊界開放政策,導緻了恐怖主義和邪教徒的滲入。前幾年,我親自處理過一個邪教組織。”
聊起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們正在夜晚的酒吧裏厮混。
李羨魚和血騎士趴在二樓卡座的邊緣,俯瞰下方熱鬧的舞池,燈光暧昧,穿着比基尼的女人在舞池中央賣弄風騷,做出各種裸的挑逗動作。
舞池裏,男人女人們盡情的扭動着身子,搖頭晃腦。
距離那場密林遭遇戰,已經過了兩天,他們進城采購補給,裏昂提議來酒吧玩,放松放松緊張的逃亡生涯。
血騎士是個經驗豐富的,知道長期處在逃命的緊張狀态,最後心态會崩潰,就同意了。
帶女孩子去酒吧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事兒,裏昂當時就笑了,眉飛色舞的跟李羨魚說,哥帶你見識見識異國風情的酒吧。
一開始,李羨魚真以爲他是夜場老手,結果發現不是,這哥們進了酒吧,腰杆挺直,面色僵硬,坐那裏一聲不吭的開始喝酒。
瞧瞧人家李佩雲平日裏驕傲冷漠,這會兒翹着二郎腿,眯着眼,頗有幾分玩世不恭的貴公子範兒。
“知道,三拳打死鎮關西嘛。”李羨魚道。
“鎮關西?”血騎士顯然不是熱愛文學的外國佬。
沒聽過大名鼎鼎的關西哥。
“就是我們中國古代的邪教大佬,被正義的和尚三拳打死。”李羨魚簡單的說了撸至深的事迹。
聽完,血騎士震驚了:“曆史竟驚人的相似。”
他也三拳打死邪教大佬,他也是宗教組織的高手。他現在也落草爲寇。
“那你們那位正義的和尚,後來怎麽樣了。”血騎士問。
這就爲難人了,李羨魚對文學名著的印象隻停留在影視劇,而且還是東看一點,西看一點。原著根本沒讀過,就算是最熟悉的西遊記,看過電視劇,看過動畫片,看過連環畫,原著也不曾碰過。
想了想,一臉遺憾的說:“最後被朝廷嫩死了。”
反正梁上好漢們最後似乎都是被朝廷坑死的,魯智深想來也不例外。
血騎士一聽,連忙改口:“曆史總是看着相似而已。”
李羨魚笑了笑,從兜裏掏出一面小巧的化妝鏡,對着鏡子中自己顧盼自憐。
他在看妝容,被血騎士擄走後,經過一宿的折騰,然後又是兩天的長途奔波,他連臉都不敢洗。
好不容易進了城,戴着口罩跑商場買了些化妝品,這才給自己補了個美美的妝。
右護法是個心思玲珑的姑娘,考慮到可能會出現自己不在他身邊的情況,早早的就教他化妝。
我已經是個成熟的女裝大佬了,要學着自己化妝。
秉着這樣的思想,李羨魚很認真的學了。
妝容精緻程度差了點,不及右護法專業,但掩蓋他從前的五官特征是沒問題了。
一個穿吊帶裙的金發美人從舞池裏走出來,鎖定了他們這一桌卡座,先勾搭李佩雲,用德語叽裏咕噜說了幾句,李佩雲沒搭理。
就算他想,奈何語言不通。
金發女人目光又落在血騎士身上,但見他正和一個高挑的女裝大佬聊的熱火朝天,識趣的沒上前搭讪,按照這個順序,最後是在裏昂和卡路裏兩人之間做選擇。
卡路裏慘遭淘汰,沒法子,他太瘦了,卡路裏燃燒過頭,又高又瘦麻杆似的,想來床上功夫也厲害不到哪裏去。在歐美,女人的審美還是偏向強壯英俊的男人。
不像某個國家,男人畫個煙熏妝,打扮的不男不女,特别吃香。
身材勻稱,長相帥氣的裏昂成了她的目标。
“嗨,帥哥,請我喝一杯嗎。”金發女人朝裏昂抛媚眼。
裏昂看着他,沒說話。
“請我喝一杯,你讓我幹什麽,我都依你。”女人又說。
李羨魚心想,這要是在國内,十有是酒托。但在國外,十有是約pao。
哎呀,早知道就不女裝了,好不容易來一趟歐洲,不吃頓西餐總感覺太虧。
但我現在這個樣子,就不是吃西餐,而是對方吃中餐。
卡路裏吹了一個口哨,用眼神瘋狂暗示裏昂。
原本裏昂臉色有幾分窘迫,這一下,立刻點頭答應了。
一杯喝完,金發女人往沙發一坐,挨着裏昂的身體,感受到他硬邦邦的肌肉,非常滿意。
“你想我做什麽呢?”金發女人媚眼如絲。
夜深了,是時候做些該做的事。她甚至暗示說,出酒吧左轉,路口就有一家青年旅館。
大家都看着裏昂,眼神暧昧。
“做什麽都行嗎?”
“嗯。”
裏昂咽了咽口水,躊躇着,猶豫着,憋了半天:“去把單買了。”
“fuk!”
金發女人很憤怒的走了。
“哈哈哈”卡路裏笑翻在沙發,血騎士搖了搖頭,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苦笑。
李佩雲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裏昂。
“”李羨魚懵了半天,“他剛才是在逗那個女人?”
血騎士喝了口手裏的啤酒,無奈道:“不是,我保證,他比誰都想睡那個女人,但他做不到。”
“雞兒早夭?”
“不,裏昂有恐女症。他是教廷培養出來的殺手,十八歲之前從沒有接觸過女人。有的人會開放xg欲,變成一個種馬。但有的人因爲長期壓抑,反而對女人産生了恐懼,不敢接觸,害怕接觸。所以他到現在還是個雛兒。也就嘴巴厲害,其實沒什麽膽子。”
李羨魚想起初見時,血騎士調侃裏昂的話。
原來是個最強王者。
“這不算什麽,我見過一個更可怕的恐女症。”李羨魚說:“我有一個朋友,在他眼裏,女人就是大便,越漂亮的女人越像大便。他拒絕與任何女人發生身體上的接觸,哪怕握個手,他也恨不得砍斷自己的手臂。甚至覺得和女人在同一個房間裏呼吸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那你在他眼裏,一定是世界上最像大便的女人。”血騎士調侃道。
“”
血騎士的話,就像一道閃電劈進李羨魚的腦海。
哎呦,不知道我的魅惑異能對金剛有沒有效果,也許能治好他的恐女症也說不定。
從古至今,兩種人是最慘的:吃不到雞的女人和一輩子沒機會深攻鮑的人。
如果能因此治愈金剛的恐女症,不管從朋友的角度,還是金剛自己,都是一件大好事。
可是,萬一沒治好恐女症,反而讓他因此對“李倩予”這号人物沉迷不可自拔,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于是,在酒吧的喧嚣中,李羨魚默默打消了拯救金剛恐女症的念頭。
我能因爲任務賣弄風騷,但我不能忘記自己是個男人,女裝大佬也是有尊嚴的。
“那接下來怎麽辦?”李羨魚思緒回歸,問了一句。
“不知道。”血騎士道。
“這樣,我給你組織語言的機會。”李羨魚說。
“可我真的沒有想好。”血騎士聳聳肩:“這件事要查,可是怎麽查呢?時隔三十多年,當年垂垂老矣的卡舒布家主死了。“幕後主謀”紅衣大主教也死了。唯一的線索,庫爾特·卡舒布也略知詳情而已,但遠遠不夠當做重要線索。”
“所以教皇一點都不慌,都懶得出動親自追殺,便是認定了你沒法查清這件事。”李羨魚感慨道:“姜還是老的辣。”
“是啊,查案子這種事一點都不适合我,我更喜歡拿劍砍人,簡單幹脆。”
“可你砍不過教皇啊。”
血騎士沉默半晌:“你這姑娘吧,有時候也是丁點兒不懂事。”
吐槽完,他苦惱的捏了捏眉心:“這種案子,不管是誰來都沒辦法的吧。太難了,太難了啊。”
“其實有時候不需要刻意的去追求真相,也不要把自己逼的太急,想着要盡快的查清事情。抱着這樣的心态,多半最後都要跪。”李羨魚一口氣喝了半瓶啤酒,指尖夾着酒瓶,搖搖晃晃:“任何事情,隻要做過,就會留下痕迹。就像鉛筆在白紙上畫過的筆觸,你看不見,不代表它不存在。而隻要存在,就能逮到。我們中國有句話叫“你不去就山,山自來就你”。”
血騎士重複念叨:你不去見山,山來見你。
半晌後,搖頭:“啥意思?”
李羨魚心累的擺擺手:“所以說國際溝通是真的難,你根本不懂我們中文的精髓嘛。”
血騎士現學現賣抛給他一個滑稽斜眼:“是你翻譯的不到位吧,一個好的翻譯,不是翻譯字面,而是翻譯内容。”
李羨魚:“怎麽說?”
血騎士:“比如中文裏的欲仙u死,字面翻譯:一邊當神仙一邊死。正确翻譯:我今天要fuk你兩腿發軟。”
李羨魚:“原來如此,那“小姨子,你姐姐出差了”這句話的正确翻譯是:小姨子,今晚來我家。”
血騎士:“那如果是:妹夫,你姐姐出差了。該如何翻譯?”
李羨魚:“血中旱道行。”
佩絲:“”
講真,她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主說,有信仰的人應該禁欲,放縱,隻會令人堕落。但如果可以,我喜歡裏昂能放縱一回。”血騎士忽然說。
“因爲前路漫漫,所以臨死前放縱一回?”李羨魚問。
“這話聽着真不吉利,但确實如此。”血騎士說:“知道他們三個爲什麽跟着我嗎。”
李羨魚搖頭。
“我與教皇戰鬥時,大部分人,包括很多忠誠于我的老部下,義無反顧的選擇站在教皇那邊。唯獨他們三人選擇跟着我。卡路裏和珍妮是爲了他們的信仰,兩人覺得我是對的。但裏昂不是,裏昂十五歲就跟着我了,到今天,十個年頭。不管我是正義的夥伴,還是堕落的邪教徒,他都能義無反顧的跟着我。”血騎士說。
李羨魚想了想,把教皇替換成佛頭,血騎士替換成戒色。哪天如果戒色背叛了,兩華寺有幾個和尚會跟着戒色反出師門?
這麽一想,才發現血騎士的人格魅力意外的強大。
李羨魚和血騎士相互碰杯,喝了口酒,他說:“方便的話,跟我說說當時的情況。”
“前幾天不是說過了嗎。”血騎士表示不懂:“教皇要淨化佩絲,我不同意,于是發生沖突。”
“教皇不肯通融?”
“嗯。”
“他平時也是這麽一絲不苟的?”
“不是,他出了名的仁慈。”
“所以你覺得不對勁。”
“是的。”
李羨魚指頭輕輕敲擊着欄杆,可以看出教皇對堕天使勢在必得。他迫切的想要“回收”堕天使。可根據資料記載,堕天使最大的功效:傳教和控制信徒。
對于教廷來說是件利器,對于極道高手本身而言,其實并不重要。
教皇對于堕天使的渴求,是因爲教廷需要堕天使,還是他需要堕天使?
李羨魚傾向于前者。
教皇謀劃多年,暗中煉制堕天使,是想開疆拓土,擴大教廷的勢力!
這是李羨魚覺得最合理的真相。
因爲堕天使是禁忌,所以就算是教皇也隻能暗中煉制,不能暴露,否則形象名譽會分崩離析。
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血騎士是正義一方的前提。
李羨魚把自己的推測告訴血騎士,他聽後,陷入了沉默。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打算怎麽做?”李羨魚問。
“一開始,其實隻是想活命,帶着佩絲逃走,活下來。”血騎士想了想,鄭重其事道:“如果真相如你所說,堕天使是禁忌,教皇違背了規矩,他就必須要謝罪。”
“我可以幫你發律師函。”李羨魚哈哈一笑。
不知何時,酒吧裏的人越來越少,客人們分批離開,他們竭力保持着鎮定,但仍有人心理素質不好,離開的腳步倉促,看着就像在逃亡。
李佩雲從醉醺醺的狀态中驚醒,霍然起身,警惕的左顧右盼。
裏昂和珍妮等人反應稍慢,酒吧裏的客人流失過半才反應過來。
沒有趁機混入人流,沒有立刻離開,隻是默默的站在了血騎士身後。
血騎士無動于衷,靜靜的看着酒吧人去樓空,絢麗的燈光閃爍,音響裏動感十足的音樂在寬闊的空間裏回蕩。
整個酒吧就剩下他們六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