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我就死了。”張晨道:“在一次加班回家的路上,碰到了搶劫犯,因爲我的抵抗激怒了對方,被用刀子割斷了喉嚨。如果你關注新聞,應該還記得半年前普東新區那起命案。”
李羨魚尴尬道:“毫無印象。”
張晨:“......無所謂了,我死後,靈魂飄蕩了一陣子,我看見了母親哭到昏厥,看見父親捧着我的骨灰盒渾身顫抖。看見女朋友安慰了我父母幾句就将我拍之腦後。成爲身邊同事、朋友長籲短歎的飯後談資,網上沸沸揚揚的新聞,統統在不久後就被人淡忘,大家各自生活,除了父母,我對任何人來說,終究隻是過客。”
“直到我想起它,我來到這裏……”
如果鬼能流淚,那張晨現在應該是淚流滿面,因爲李羨魚在他眼裏看到了悲傷,像海潮一樣的悲傷。
“它還在這裏,在這裏等我,就如它當年在橋底等我。”
“它重新變成了那條髒兮兮的狗,可是這次它再也等不到要等的人。”張晨低頭,目光愧疚:“這幾個月,我天天在這裏看着它,看它忍饑挨餓,看它搖尾乞憐,看它時不時凝視我離開的方向。原來它一直記着我,一直在等我。”
“可我什麽做不了,它看不到我,聽不到我說的話,我們隻能這樣,日複一日。”
一條被人遺棄的狗,
一個心懷愧疚的人。
他們隔着不能觸摸的世界,默默的彼此守望。
“我有一個疑問,”李羨魚擡了擡手,困惑道:“它爲什麽看不到你?書上說,狗能看到人類看不到的髒東西……”他強行解釋道:“我不是說你髒。”
祖奶奶立刻給曾孫科普:“區區犬類,怎麽可能看到靈體,古妖之後,人類占據萬物之靈的寶座,可就算人類也看不到靈體,古妖血裔想看到靈體,除了某些特殊的血脈天賦,唯有練氣洗滌雙眼,日久見功,方能視鬼。再就是像你這樣直接有祖奶奶給你開靈眼。”
這麽說,又特麽被書給騙了?
祖奶奶盯着張晨,道:“你想見見它麽,或者,讓它見見你?”
張晨激動道:“可以麽。”
祖奶奶:“可以,但得我曾孫同意。”
李羨魚拍胸脯:“沒問題。”
祖奶奶警告道:“要精力的。”
李羨魚:“容我沉吟沉吟。”
三無破天荒的站出來攬責任,“我有精力,我借你。”
祖奶奶翻了一個嬌媚小白眼,沒好氣道:“我隻吸我曾孫的精。”
說罷,撅着小嘴“咻”的一吸。
李羨魚大驚失色:“求豆麻袋,我沒同意……”
下一刻,巨大的疲憊感湧來,身體被掏空的李羨魚捂着腰,臉色蒼白,雙腿微微顫抖。
得到滋潤的祖奶奶臉蛋頓時升起兩團紅暈,一步跨出,纖指點頭薩摩腦袋,薩摩最開始的反應是龇牙咧嘴,擺出攻擊姿态,祖奶奶指頭一觸後,立刻退回。
它茫然左顧右盼,瞧見熟悉的身影,猛的僵住,接着發出喜悅的低鳴撲向張晨,從他身體裏穿過。
薩摩顯然無法理解眼前的情況,焦急的圍繞着張晨打轉,不斷低吠。
張晨讪然收回雙手,眼中帶着失落,他終究是死了。
“我來了,”張晨蹲下,虛摸它的腦袋:“來晚了。”
薩摩伸出舌頭舔他的手,注定不可能觸碰到他。
“我不是一個好主人,我自私自利,隻會考慮自己,将你棄如敝履。奶油,很感謝在最孤獨的時間裏有你的陪伴,我知道孤獨的可怕,可這樣害怕的我,卻把你遺棄在這裏。不要再等了,走吧,你的未來不在我這裏。”
“這次真的要說再見了。”
“對不起,原諒我,原諒我……”
張晨的身體開始虛化,變成半透明,透明化在不斷加劇中。
靈體因執念而存,執念若散,就會灰飛煙滅。
李羨魚捂着腰子,感慨道:“你覺得它是你人生中過客,但它卻視你爲生命的全部,你有女朋友,它卻隻有你。現在後悔也晚啦,下輩子善待你的狗,如果有下輩子的話。”
可惜,這個世上不存在陰曹地府,沒有轉世輪回,人死了,就真的死了。
張晨扭頭,在魂魄消散前,給了李羨魚一個感激的笑容。
至此,他徹底從世間抹去。
身化黃土,魂歸天地,統統煙消雲散。
薩摩不住地狂吠,似想挽留主人。
李羨魚不管它聽不聽的懂,湊過去,“他早就死了,你也該換個主人,不如跟我吧。”
薩摩扭頭一口咬向李羨魚伸過來的手,并朝他龇牙咧嘴,露出猙獰兇狀。
“啧,不識好人心。”李羨魚退開幾步:“明天再來看你,你愛等就等。”
回到家後,李羨魚認認真真按照格式,寫了一份任務報告,發送到“任務部”的郵箱。
S縣酒店老闆的任務算徹底了結,定性爲一起靈體害人事件,他在報告中闡述了前因後果,并保證靈體已經消散。
整篇報告一百多字,簡練的很,一來是小事件,二來任務報告不能夾雜個人情感,否則李羨魚可以洋洋灑灑兩萬字,抨擊S縣酒店老闆的人品并嘲笑他活該,再爲狗鬼情未了事件唏噓歎息,感慨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
依三無所言,三天内他便能收到積分,五點積分固然不多,但若換算成人民币,哇,日入五千,吊的飛起。
但若仔細一想,又覺得換成錢沒什麽用,他現在不愁吃不愁喝,不用交房租,唯一的大額開銷就是開房費,鮑魚香味雖引人入勝,他卻心有餘而力不足,換成錢隻能被祖奶奶敗光。
不劃算。
決定先留着,将來攢夠積分,換一把軒轅劍啥的神器耍耍。
祖奶奶嘴裏叼着一盒安慕希,路上買的,等他寫完報告,腼着素白的小臉,笑容谄媚:“李羨魚,任務做好了呀!”
李羨魚一聽她嗲嗲的語氣,就知道有事兒,“有話就說。”
祖奶奶道:“秦大爺說過積分能換錢對吧。”
李羨魚憤怒道:“寶澤集團太特麽坑人了,出生入死這一趟,竟然隻給五點積分,隻能換五十塊。”
祖奶奶頓時柳眉倒豎:“竟然坑我乖孫。”
三無冷不丁道:“五點積分,不是能換五千麽。”
祖奶奶幽幽道:“你騙我。”
“騙你怎麽了。”李羨魚斜她一眼,祖奶奶迎上他目光,小嘴一撅……李羨魚腰子一緊,改口道:“也許是我記錯了,嗯,記錯了。”
祖奶奶拍拍他腦瓜,直言了當:“買個遊戲頭盔呗。”
李羨魚:“不要,就算你吸我,我也不買。”
祖奶奶見狀,頓知曾孫心意已定,拾起茶幾上的水果刀,往脖子一架,潸然淚下:“老身任勞任怨伺候你爹幾十年,再含辛茹苦把你撫養成人,卻不料竟養了一頭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蒼天何其不公,與其被你氣死,不如先走一步,九泉之下向你爹謝罪。”
深井冰啊。
李羨魚眼角跳了跳,這台詞好熟悉,不是昨晚古裝劇裏老母親以死相逼兒子的一幕嗎。
“走好不送。”李羨魚不爲所動,扭頭就去廁所。
祖奶奶擱下刀子,撓撓頭,“咦,這招對他沒用。”
她看向目無表情的精緻木偶,“孩子不聽話,你有什麽辦法?”
三無默然,探手從皮夾子裏摸出一塊闆磚,“捶一頓?”
祖奶奶往沙發一趟,唉聲歎氣:“我這個曾孫呐,好像和他的前任們都不一樣。”
等了等,沒等來三無開口,便自顧自道:“其他曾孫,要麽渴望我的力量,要麽發自真心的尊敬,卻沒有一個敢這麽沒大沒小。”
三無:“他受制于你。”
祖奶奶眯眼:“嘿,小丫頭,練氣至化境,修爲深不可測,這份功力,在我這裏,可以排在一甲之内。我李家走到今日,已是一脈單傳,我不能索求無度,絕後了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