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一向聰明靈秀的大觀園衆女,都十分贊賞《增廣賢文》裏面的句子,足見賈琮此次撰寫的東西是十分成功了。
想必經此一役,質疑他才華者會更少。聽着衆女的贊美和看着他們種種不一的目光,賈琮也會感覺到點享受,但頃刻他就把那種虛榮感拂卻了,恢複了心平氣和。
賈琮對于自己這一路的所作所爲,有一定信心和勇氣,但也随時保持着危機感和隐憂,未雨綢缪,居安思危。
他深刻清楚明白,立言之事,需要一個時間來證明,而三年的守孝時間,就是最好不過的。
立德之事,或許他因爲女人太多太亂,注定已經失敗。
但立功、立言可求者很多。
賈琮也并不因爲立德失敗而太氣餒、傷感、頹喪。
一個人失敗,并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他沒有重新再來的勇氣。
哀莫大于心死。
同理,一個人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立言講學,教化造福天下,尤其急不得。賈琮爲此一直保持着内心的清靜,以此而有更大的精力去應對一切危機,出書這種事情,一是細水長流,二是厚積薄發。
清朝的曾國藩被稱爲“半聖”,有一點賈琮很佩服他曾國藩并不是聰明絕頂那類人,而此人爲了“少年之時,戒之在色”,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而且是苦功夫。當他見到某個美人動了邪念時,便在日記中痛罵自己“真禽|獸矣”。
曾國藩最終從芸芸衆生中脫穎而出,成就一代名臣,其《家書》更是編傳四方。
足見強大之自律能力及定力、自控力,影響身家性命,遠大前程。
賈琮未及弱冠,尚且有救。
了解了一番家下衆人對于他的書籍的意見,還有她們對自己的幫助,各自的擅長之處,賈琮發現,大觀園的姑娘也不是一點用處都沒有,關鍵在于用對地方。譬如眼下編撰書籍,妙玉能和他共讨佛道,寶钗能和他共寫儒醫,惜春能畫,探春能寫,迎春也懂得《太上感應篇》之類的善書。在沒有自己主動改變之前,賈琮是不會看善書之類的東西,而現在不同了,他有一個計劃,将會使他和賈迎春,乃至整個賈府,皆發生巨大改變,迎春在其能發生作用,此是賈琮目前之預測。
大觀樓是大觀園行宮建築群的最後一座正樓,其兩翼東面飛樓綴錦閣,西面斜樓含芳閣。
在此向下俯視園子裏的一切東西,頓時想起精緻利己主義者們所追求的,站在摩天大樓窗口,品一杯咖啡,俯視衆生的成功。他剛才還在感歎奢華,眼下卻也覺得享受,真覺得人真是矛盾非常的東西,多數人是逃不過真香定律的。
他們是從西面潇湘館、稻香村一路上來,此時回去卻從東面寺廟建築群穿梭,倍顯幽靜,隻是殘冬初春愈顯清冷了些。
除了賈環隐藏着負面情緒,返回就先跑回榮國府東小院了。賈琮還看到,賈探春鵝蛋臉眉目,也暗含憂色。
賈探春穿了一件藍紫色底子彩繡鑲領藏藍黛紫刺繡夾棉披風、淺秋香色偏襟對眉立領出風毛棉襖、煙色棉裙,小聲輕歎道“琮弟,二哥哥,這人就不能不殺來殺去嗎?總是别人不殺進來,自家人自己就殺出去了。”
“這怎麽可能呢,三丫頭,我倒是也想那樣,我們都想那樣,陶淵明才寫桃花源。儒家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佛家講一切衆生皆可成佛。道家說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全是衆法平等之意啊。然而自厲王出奔,共和行政昙花一現。琮弟所撰寫的《增廣賢文》也有這樣他講的消極的地方,古往今來多少興衰朝代,自己殺死自己的,占了多數。無争無鬥,這何其難啊!”林黛玉歎道。
“一向如此。”賈琮淡淡道,他蓦然想起《笑傲江湖》的主角思想,令狐沖想退出江湖,但是江湖不可退,因爲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老子騎着青牛出函谷關,紫氣東來,尹喜恭迎恭送,老子當時高興與否不得而知,入山歸隐悟道卻漸漸多了,伯夷叔齊不食周粟,竹林七賢也有逃避不了命運的,直至祁彪佳自盡,冒辟疆又歸隐,但驚隐詩社之中,恐怕又是另一番江湖罷了。
天下大同,渺渺無期。
大觀園東部,多半是清堂茅舍、佛寺丹房,爲清淨之所。
妙玉的栊翠庵也隻是其中一小座。
衆人走在這裏,于喧鬧不得安甯的人世生活中,竟感覺到絲絲的安然,曲徑通幽處,禅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當然往回走的時候,賈琏賈寶玉們已經各自很自然地散開了,最後跟着賈琮一起散步的,是迎春惜春二姝。
“二嬸子以缺器具飲食藥物之類的爲由,族長薔哥兒那裏,被支了很多銀子,寶玉黛玉向來又是不喜争鬥,也不敢、又無意過問。”賈迎春道。
“原本宗族支的就夠用了,二嬸子想必不是真缺什麽,而是不甘心周瑞家的被打出去了,面子過不去。又被大太太耀武揚威慣了,心裏更是氣着呢。最近又讓錢華、錢啓他們起來管事,并且有意把彩霞、彩雲配過去……”賈惜春倒是敢說。
賈琮隻是靜靜聽着。
“我們三姐妹,畢竟當初都搬在二房的倒座抱廈同住,都是承了二嬸子的照顧之情的……誰想到今天會這樣呢,倘若我一直住在大房,又不知是怎樣的難過情景了。”賈惜春欲言又止。
賈琮也頓時感覺這是是非非,是永遠也說不清的,世人偏生要成立家庭,而家庭的事務,古人就驗證了說“清官難斷”,那本難念的經,縱使把念經的人灰飛煙滅,而隻要經在,就永遠難念。
“放心吧,現在大家不是什麽事都沒有麽。我們就算要居安思危,也不是要把每天的日子過得愁眉苦臉的。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賈琮灑然道。
一姐一妹都有些訝然,仔細觀察,賈琮無形中确實改變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進步的改變。
往常一聽說這種事情,賈琮多半還會發怒的。
要不就是采取雷霆手段制裁了。
當初的王熙鳳都要退避三舍。
然而轉念想一想,她們也理解,王夫人可是賈琮的長輩,就算是要争鬥,那明面上總是不行的,總要找到好方法,顧全大局。
不孝的名聲一旦出來,坐實,賈琮官場也就到頭了。
她們爲賈琮的難處感到理解之時,也有一種賈琮恐怕真如傳言所說,最終會慢慢衰落下去的感覺。
而這時了解到賈府的情況,賈琮心中有數,并不做什麽,繼續低調地、安安靜靜地離去了。
離去途中,他在一個廠門前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