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國府西跨院的祠堂内,深紅的晨曦之光映滿了堂内堂外。
小厮丫頭婆子以及外圍族人,都隻能看見内堂兩側大柱那對裝裱得明晃晃的對聯。
此地林木深深,古木蒼天,顯得有些幽寂。
一身大紅绯袍、錦雞補子,配上唇紅齒白的面相,使得十七八歲的賈琮特别卓然灑然。
他當先上香,祭拜了列祖列宗,回首一望,賈母、賈赦等女眷男性,赫赫一堂。
這麽多年了。
這是家啊。
盡管家的感覺或多或少。
賈母已是老态龍鍾,不問家事。賈赦雖是看起來紅光滿面,體态發福,享了這麽多年榮華富貴,但大有回光返照之态……
畢竟賈政的親孫子賈蘭都隻比賈琮小一兩歲……可知賈赦活得也是夠了……
曾幾何時,賈琮盼着賈赦趕緊死。
但是如今,不爲親情,怕守孝丁憂影響自己的官途和志向,賈琮反倒期盼賈赦多活幾年……千萬不能影響自己……功虧一篑太可惜了啊!
這可不是造化弄人麽!
再看英俊潇灑的賈琏……咳咳,怎麽感覺琏二爺頭上有一片綠油油的呼倫貝爾大草原呢?
賈琮這個時候才想起王熙鳳——其實也不能這麽說,畢竟休妻了不是,算不得自己綠了賈琏。
賈瑞、賈環都是老模樣。
李纨就在邢夫人、王夫人之後,邢夫人得色更多一些,這個時候的李纨卻不好殷殷切切地看向賈琮,或者依依不舍地告别,反而是淡淡的。
賈琮當然也不好多看她。
“大家都散了罷,不必相送太遠。”到了甯國府門口,賈琮轉身回頭道。
賈政隻是說了幾句“唯有上報皇恩、勿念家事”之類的話,就沒有什麽再說的了。
賈赦也覺得再以父親身份教訓賈琮,很不妥,這是帝師啊!這也是一種很奇妙而又微妙的改變。
王夫人卻是覺得頗爲不甘心的,寶玉呢?寶玉就在人群中,一點都不顯眼……
而後史鼐、史鼎也來相送,繼而是刑部尚書董安國、戶部尚書畢忠、都察院左都禦史劉東升等等,還有一些宮裏的太監、皇帝的送行賞賜之物。
一百标兵開道,直到東便門的楊柳岸邊,隆恩之盛,前所未有。
而王夫人她們隻停在了甯國府門外,那兩座很幹淨的石獅子面前,賈琮至此,大勢已成,羽翼豐滿,她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唉……”王夫人唯有一聲長歎。
賈母早已不多說話了,琥珀扶着。
另一邊,東便門外的水道碼頭。
朝廷給賈琮配備的,是一條内河戰船。
這一艘内河戰船是最大型的四百料戰座船,長八丈六尺九寸,寬一丈七尺。
是内地水師的主力戰艦,也是指揮官的指揮船。
不僅代表了對賈琮的倚重,也代表了朝廷的威嚴。
船上的兩條桅杆上面,旌旗飄飄而避日,一道“欽命五省督師賈”的旗幡迎風招展。
戰船配備了管形射擊火器。
碼頭上送别到此的還有寶钗、迎春她們,迎春與寶钗一般,更見豐腴,反倒是寶钗瘦了一些,賈琮平靜道:“二姐的婚事,我跟父親提過秦家的相公,人品是不差的,雖然不是什麽公侯之家,倒也顯得我們不嫌貧愛富……至于三姐,鎮海統制周家的兒子也見過幾面,說不定過幾年我回來,大家都各有其所了,何嘗不是美事。”
賈迎春與賈探春很羞,閨閣女子談婚事都是很害羞的,紛紛低頭啐了一口,給賈琮白眼。
“哈哈哈……”朗聲大笑中,賈琮豪情萬丈地踏上了甲闆。
“呵呵……”林黛玉咯咯嬌笑,賈寶玉吃味不已。
賈寶玉本來不想來的,但是林黛玉、姐妹們都過來了,他怎麽能不來呢?
“起錨喽!”
纖夫、水手們使用木制機械,提起了幾百斤重的錨,兩根桅杆的風帆瞬間鼓了起來。
船隻漸行漸遠,一身大紅绯袍的賈琮灑然地揮了揮手,不見多少傷感,這艘大型戰船便離開了東便門,在香菱、晴雯紅了眼圈的送别之中。
等戰船完全消失,隻剩下其他的漕船,岸邊楊柳依依,她們卻還舍不得走,薛寶钗仿佛仍舊處于方才臨别時的囑咐家丁、噓寒問暖之中。
婚前再沒有感情,婚後至今那也是難舍難分了呀。
隻是那種感情說不出來,爲他擔心,也爲自己擔心,朝廷一旦傳來彈劾夫君的消息,她也會感覺很慌亂,慌亂之中故作鎮定,再優雅端莊,也才是二十出頭的女人……
“媽,我們帶姐妹們回去吧……”
薛姨媽點點頭,發福的體态遲滞了一下,耳提面命地小聲道:“寶钗,琮兒的權位威望,家裏是誰也擋不住了……一些不好聽的話,你就當聽不見……唉……我苦命的女兒……”
“……”薛寶钗貝齒輕咬紅唇,一雙波光瑩瑩的水杏眼平視湖面,好像那流動的湖水,化爲一聲幽幽地歎息……
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
這時候,林黛玉妙目橫睇,她倒是覺得,比起寶姐姐,自己似乎幸運了很多……
幸運嗎?
……
“誰也擋不住賈琮?不可能!”
皇城的王爺府邸,忠順親王淩決初,一手敲敲手中挂着玉墜的扇子,一手拿起冰鎮葡萄,坐在太師椅上,一邊叫蔣玉菡唱戲,一邊惬意舒服地吃喝玩樂着:“爲什麽在天壇祈雨的時候,有那麽多人拂逆皇帝?”
“因爲他們在怕,因爲這樣找到了很好的借口。”
“如果不合祖制的奏折,能夠愈演愈烈,皇帝彷徨迷失,或者架不住太多人的攻勢,那就可以絆倒賈琮了。可惜……功虧一篑!”
“王爺說的是!”高文起盡量作出佩服的神色。
“賈琮不可能成功的!”
“去東南下海,變數太多太多了……二哥肯定也不甘心。”
“而坐在京城裏的我,還有門生,即使不掌權,也能一輩子享我王爺的福!暗地裏再惡心他幾下!方能報本王幾次之仇!哼!本王一定不會讓他再次安然回來的!”
“四弟啊四弟!這次你肯定失算了!”
淩決初冷哼道,就連堆在太師椅的大腹便便的肚子也跟着他的冷哼和戲台昆腔,有節奏地顫動起來。
高文起一凜,他感受到了忠順王爺滿滿的殺氣!
賈琮位極人臣又怎麽樣?被王爺報複上了,能好過麽?
……
山東西北,德州以南,臨清城。
依靠大運河發展起來的全國性大都市,人口高達百萬,大運河、衛運河、元代運河在臨清城考棚街外流過。
坐在考棚街上的一家豪華酒樓之上,賈琮也很惬意舒服。
就像西班牙國王坐在皇宮,透過窗子,就可以看到窗外河道港口上源源不斷、綿綿不絕的血腥殖民運輸物資,巨額的地域差價利潤、奴隸貿易、黃金白銀、絲綢瓷器。
臨清這裏的情況雖然不能這麽說,但那種巨大成就感是一樣的。
其他就是旅途奔波也累了點,比較枯燥乏味,畢竟賈琮不是隋炀帝,需要萬人拉船、裝備幾船美女。
考棚街這裏有一個著名的書院,山東聞名,就是清源書院。
“内河戰船直接開到廣東肇慶去,本官第一站就拿葡萄牙開刀!”賈琮面無表情,但幕僚管潮生已經瞧見了賈琮的森森獠牙!
站起來,賈琮負手遠眺河道船隻:“我不能輸!大順也不能輸!我已經失去了司馬匪鑒一個籌碼!背後也有很多矛頭和槍口指着我!我隻能做出一番宏業來!讓他們瞧瞧!”
片刻,艾雙雙送信進來,原來京城那邊已經收到了秦王叛亂的消息,賈琮無動于衷,隻吩咐加快速度,不能多做停留。
瘦瘦高高的管隊艾雙雙又道:“清源書院那邊有消息,書院山長和學生們妄議朝政,說督師大人提拔匠人、對付海外深爲不妥、不合周禮……”
“根據标下等暗中查訪……退休的山長李良之是太仆寺少卿李善之的兄長……而山東的齊黨,有幾個是和張分宜、于成龍一派的……”
“臨清知州正在和李良之交涉,已經确實,督師大人距離臨清越近,他們妄議朝政就越劇烈!”
管潮生出面阻止:“東翁,這恐怕是激将法,如果妄動,反抗必然會更激烈。”
“無妨!”賈琮搖頭道:“一個下野的士子,一個不在體制内的書院,一切反動我們的,都是紙老虎!标兵傳我命令!把戰船開過去!”
“是!”
……
清源書院側面的山下,傍晚時分,蘆葦輕輕地随風飄蕩。
戰船的首部甲闆上,一張楠木交椅上面,賈琮身穿黑色大披風,頭戴官帽,滿臉的戾氣掩飾不住!
仿佛要把這運河的水也給染紅!
船上的燧發槍、虎蹲炮、大型佛郎機,已經整裝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