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樂十六年冬,雍樂皇帝淩承嗣駕崩,遺旨皇四子豫親王淩決袆繼位,大赦天下。張皇後懿旨下令東西六宮哭靈,朝廷各個部門,尤其是負責禮儀的部門,忙得不可開交。與此同時,内閣與新皇還得負責軍國重策的批閱。
其中诏令巡按禦史賈琮回京述職,正是淩決袆的一項旨意。
按照朝廷的慣例和規章制度,如果淩決袆特旨召賈琮入閣,并沒有什麽不合理、不合法的,有的隻是不合長久以來的慣例。
但就是這種慣例,在官場上早已根深蒂固,久而久之形成一種習俗,所有官員都以爲廷推才正常,皇帝特旨,是不正常的。
爲何如此呢?因爲輔臣是最接近丞相的,每個輔臣都有希望成爲首輔,有的時候,首輔權力已經超過丞相,沒有丞相之名,實有丞相之權。
不管首輔還是輔臣,最重要的就是威望、能服衆,不要求所有人都誠服,至少得有人支持。
一個輔臣,倘若同時失去了這兩項,那就離下台不遠了。
哪怕這個輔臣是皇帝支持的,也不行,皇帝支持,大部分官員不支持,随便蹦出來一個科長處長都能噴閣老,沒有威望,決策不能通行,政府不能運轉,輔臣還有何作用?
所以說,廷推制度是官員們與皇帝鬥争的一種結果,某種程度上能避免皇帝的意氣用事,所有不經過廷推的輔臣,都會受到輿論的攻擊。
即使廷推的入選名單,最終還是由皇帝決定的,但不得不說,官員們至少争取到了一部分“皇權”,那些入選的閣臣,他們背後的勢力,豈能沒有共同利益?
因而,皇帝并不能夠完全地“爲所欲爲”。
如此一來,淩決袆要召當初的老師入閣,必須經過這樣的程序:叫賈琮座師汪應元拟出賈琮來,賈琮進入名單,然後三公九卿之中,得有人支持,都察院、戶部、刑部的堂官都大力支持,已經有三分之一了,其他部門的意見就不需要了……好嘛,這已經證明賈琮是有威望、能服衆的,程序完畢,賈琮不是朕特旨的,而是廷推的,你們說話可不能用這個借口……
當然,這僅僅是賈琮入閣鬥争的一個開始……政敵不能找這個借口,也有其他的借口……
事實上,當知道是豫王登基,大家都明白講官賈琮入閣,是無法避免的,甚至是必定的……
隻不過,先帝駕崩,安葬之事才是首要的,其他兩王的不甘與暗流湧動,敵視賈琮的官員的擔憂與報複,尤其是内閣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與“換班”,種種殺人不見血的鬥争,注定了會爆發出來。
而賈琮本人,從旨意傳到那天開始,登舟北上,蘇州的布政使、按察使、知府、二知縣、士紳等聯袂相送,到了金陵,又是知府、知縣、守備等人相送,到了揚州,各大鹽商又熱烈相送,到了淮安也是如此,有羨慕的、嫉妒的、複雜的。
不管他們内心怎樣,許多人都選擇了巴結,送禮、送特産、搞歡迎活動、傳賈禦史的清廉名聲,真可謂是“一路繁花相送”、“半個江蘇齊迎”,浩浩蕩蕩,聲震幾省,無數官員都真正明白了什麽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
當然,賈琮能否在内閣站穩?這個誰也無法肯定。
……
從高空俯瞰的凸字形的京城内,一輛轎子停在右安門外,此際的大道兩旁楊柳,已有絲絲生意。
這時已經是次年春天,年号建德,本年是建德元年。
遠離了上一任比較任性的雍樂皇帝,賈琮意氣風發起來,心裏有一股熱血在湧動,他大概是大順開國以來,最年輕的閣臣。
給守門的羽林衛、錦衣衛遞了牌子,賈琮暢通無阻地進了城門,寬大的衣袖随着走動飄揚,沒走完前殿之前,引得許多進出的官員側目。
京城皇宮是“前朝後寝,左祖右社”,也就是說,皇宮前方是處理政事的各種朝堂,後方是皇帝的寝室,其中皇宮之前,左方是太廟,右方是社稷壇。
走到大明宮西暖閣,賈琮隻見淩決袆百無聊賴地坐在案後,一隻手擡着腦袋,旁邊伺候的太監,正是原先豫王府的趙康,看他品服,已經進司禮監了,賈琮暗暗留神,看來這位外表忠厚的淩決袆并不蠢,已經開始換班底了……隻是看起來,他好像不怎麽喜歡政務?
“賈愛卿回來了?你回過家了嗎?”淩決袆看見他一臉風塵仆仆之色,笑着對趙康道:“你看看,賈先生才是我淩順王室的忠臣……”
趙康點頭哈腰地附和,眼神閃爍地看着賈琮,賈琮行禮過後,得到口信才起身,餘光看見淩決袆的眼睛布滿血絲,是因爲皇帝之死嗎?服飾上還有輯邊孝服,按例帶孝登基的。
“微臣馬不停蹄趕來,以奉诏令,并不曾回家。”
“哎呀,皇上,這堪比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啊。”趙康看似拍馬屁。
賈琮心裏一沉,把他比作大禹,是說自己有三皇五帝的遺風了?是誇人還是害人呢?賈琮急忙道:“皇上,趙公公言過其實了,微臣不過謹遵皇命。”
“無妨,無妨,一個比喻罷了。”淩決袆不介意地揮揮手,坐下來嘟起嘴,沉思道:“賈愛卿,不如先去一轉内閣,再回家歇息幾日。”
賈琮才放下心來,同時琢磨起該選擇司禮監的哪個人做内應?他試探道:“臣謝皇上關懷,但臣姐幾年在宮中,骨肉情深,臣……”
“你是說賢德妃嗎?這事朕問過母後,賢德妃賢良淑德,選個日子,朕叫禮部給她加個太妃……”
賈琮告退,心思定了許多,有皇帝講官這層身份,又入閣了,他就可以辦很多事了……
從大明宮出來向南走,到仁華殿,楊清和、汪應元、張分宜、于成龍四個閣老都在,賈琮一一拜過前輩,楊清和、汪應元都笑眯眯點頭,後面兩個的态度就不好了。
張分宜頤指氣使道:“賈翰林才進京述職歸來,南北水土不一樣,務必養身爲要,這幾日的國喪事務,就不勞操心了,你還年輕一些……”
“多多學習。”于成龍也以長輩的口氣教訓道。
雖然同是輔臣,可也有個先來後到不是?再說官場最大的習俗就是“論資排行”,一旦楊清和下野,他們兩位老資格才是合适人選,怎能輪到賈琮?又怎會放他騎到自己頭上來?
楊清和、汪應元也不說什麽,官場的論資排行就是這樣,後面兩位擺明想把賈琮架空。
這就像黑社會拜碼頭,性質和形式都差不多,意思就是,小弟你上來了啊?先伺候好咱們幾位大哥再說……
也類似職場。
“是,閣老們說得對。”賈琮不動聲色,心裏卻冷哼,且不說張分宜早就不待見他,如今要争内閣的權力,不把這兩個拉下馬,他怎麽上位?
張分宜早就進入賈琮的黑名單了,遲早把他趕回江西老家!
不過,這些都需要好好的謀劃,一手好棋,不能打亂了。
在他們談論如何把陝西的秦王,召進宮來的時候,賈琮已邁步出仁華殿了,離家已經一年多了。
不知道西城賈家的情況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