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的轟吵與叫賣雜耍等各種聲音,充斥着揚州東城的廣業坊,苦甘泉與甜江都之人熙熙攘攘其間,南北運河所貫,東西鹽運河所彙,二次踏足此地,粉牆黛瓦猶在,隻是揚州分社換了管理人,北城的巡鹽禦史衙門也并入兩淮鹽運使司。
倒是真有點“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了。
賈琮換了緞袍,頭戴四方平定巾,左右陪着他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的是槟榔王與揚州商會會長沈三貫,槟榔王是在高郵水道追上他的。
在市集走了一段,行到距離山海書店揚州分社還有十步路左右的馬頭牆周圍,賈琮停住腳步,沈三貫優雅地一笑:“大人,這塊地方還是大人當年看得起草民,才收下的。如今流民愈多,水運愈繁,客商與雇傭工倍增,地價房價越來越高,當年大人離開不久,八股時文好賣,近來才冷落了些。”
“打聽得大人的三位夫人下駕,草民慌忙迎接護送來了,大人請。”沈三貫似乎有許多說不完的話,欲言又止,沒急着說出來。
“好。”賈琮言簡意赅:“有什麽話明天再說,那時本官也要出去江都高郵巡查。”
說着賈琮不慌不忙地進了揚州分社,有人幫忙照顧,爲了讨好他,他對三尤也就放心了,但也要瞅幾眼,确保她們安然無恙。
這邊的沈三貫與槟榔王打起招呼來,槟榔王皮膚略黑,身材粗壯,典型的北方大漢出身,沈三貫矮短一些,但是更胖更白,打聽起槟榔王的身世來,問他姓名,槟榔王笑呵呵道:“某人姓桂,名蔔言。”
“好,好一個貴不可言。”沈三貫口吻随意:“看桂朝奉是北方人,難得能操一口江淮話,禦史大人是桂朝奉的……”
“南北生意走多了,江淮話與吳語也就說得順,桂某人反而不會說家鄉話了。”桂蔔言擺足架子:“賈禦史麽,故人,故人啊……”
說着,桂蔔言神秘兮兮地撥動手中佛珠,神似如來佛祖的蘭花指。
“噢……”沈三貫的心思動了起來:“都是生意場上的人,咱們倒是好說話,淮安那邊,劉公公懲治了一個槟榔王,所以我們這邊就提心吊膽起來,公公一到維揚,就開始收煙花稅和搜羅美女……哎呀,桂朝奉,顧着說話,瞧我這記性,快,跟沈某喝一盅去。”
桂蔔言臉色漲紅,但是打死也不承認,他就是那個被整治的槟榔王,笑眯眯地上樓了。
……
才到後院天井,賈琮就被尤二姐迎進去了,尤二姐正在打水晾洗私密服飾,到了三進客廳,尤氏與尤三姐也出來,她們兩個還好些,尤二姐似乎容易動情,才不見一段時間,眼睛的柔情蜜意就掩飾不住。
“你家裏來信了嗎?”尤氏盤問道:“怎麽說呢。”
“我那一房沒什麽說的。”賈琮當然不好把妻妾的信告訴她們,“隻是家裏在議二姐姐和三姐姐的親,二姐姐還沒定,三姐姐的話,老爺想定海外茜香國那邊的,還在商量。”
尤氏默然一陣,“都不知道她們出落成什麽樣了。”
“我來還有一件事的。”賈琮道:“我準備給二姐和三姐辦個妾禮,這樣揚州、通州、鎮江這邊的官兒,就不好意思不送禮,官越大,禮越多,我才能在江都高郵開展治河。當然,這也是給你們一個交代。”
“我現在好歹是一個巡按,外邊娶妾不用跟家裏說,而且你們也不用跟我回去,在這裏就好,省得裏面口舌是非多。”
尤二姐和尤三姐低頭笑,沒有不歡喜的,但是尤氏沒這待遇,不是賈琮不給她,而是不能有,爲了不給人太多把柄抓。
尤氏忍住淚水,笑道:“我代兩位妹子謝你,這邊我會處理好的。”
賈琮倒覺得愧疚更多了幾分,尤二姐和尤三姐忙彼此使眼色退下,賈琮道:“我今晚陪着你。”
“不行。”尤氏想說什麽,又仿佛不好開口,摸住小腹道:“我看過郎中了,說是喜脈……”
“……”賈琮當場呆在那裏,張開的嘴巴抽了一抽。
喜脈?這麽快嗎?
“你……”尤氏本來以爲他會驚喜的,畢竟賈琮成親将近一年,家裏一妻一妾,一無所出,背對着他,卻是空氣沉靜,她不安地回頭,隻覺得一口氣堵塞胸口,順不下來:“你要是不喜歡,我就開個虎狼藥算了。”
“你幹嘛吃虎狼藥?”賈琮差點氣死,忙過來看,尤氏害羞不讓看,最後還是勸不住他,心想反正他都看光過了,才解開給他看,賈琮又喜又憂地聽了半晌。
喜的是這個骨肉肯定是他的,這幾年尤氏也就和他做過,不用糾結孩子究竟是誰的,尤氏雖然不是貞烈女子,但要是沒有那次意外,以及一些感情積累,斷然不會和别人好的。
憂的是尤氏三十幾,是很難生的年齡,即使女人四十還有這個能力,但畢竟是危險的生育階段,一般來說,女人二十幾生育最佳,三十往後就越來越危險了。
“我是想,如果到了那時,實在不行的話,我們還是要大不要小好了……”賈琮做出決定道。
尤氏靠在他懷裏,無聲地哭了一陣,一會兒又笑:“子嗣爲大……”
賈琮卻不這麽想,決定吩咐穩婆,如果艱難就要大不要小,還好的話,就生下來,尤氏心下大松,心想:“一定得是個男孩。”
她在疲累階段,不多時就睡着了。
賈琮抱她到床上睡下,出了後院到前店,來買書的人稀稀落落的,他到櫃台選了一本近幾年的八股文刊本,決定拿回去批,此時又聽見幾個來買八股的秀才議論:“聽說了嗎?劉公公一到揚州,就收煙花稅,搜羅美女,根本不管治河的事……”
“太監要美女有什麽用呢。”
“興許是給皇上搜羅的,再說錦衣衛提督的女兒是康妃娘娘,沒準是給她讨好皇上用的,而且,聽說太監也養女人,以前下面的金陵有個織造太監,就十萬兩買了個揚州瘦馬做對食……傳說人家雖然沒那能力,還是有那種想法的……”
“賈巡按應該也到揚州了吧?不知他會怎麽管管?”
“這會子是煙花稅,明天劉公公就要變法收鹽稅了,淮安那個槟榔王還有山西籍的後台官員呢,人家劉公公也敢整他……”
“揚州也要亂喽!”
“民間怎麽說的?黃河發水,河官發财啊。我們哪,也就看看神仙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