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的後宮宮殿,分爲東西六宮,鳳藻宮屬于西六宮,一般情況,除了太監皇帝,其他一切男性不得入内的,但也有特殊情況,皇帝準了,也能進來拜見。但這種拜見仍舊規矩森嚴,賈琮一出大明宮西門,内務府的太監便前後左右圍住,名爲引薦,實則像看護囚犯一樣。
爲首的便是六宮都太監夏守忠,賈琮不多說話,一路轉到鳳藻宮正殿台階下,宮女紛紛退避,賈琮跪候,等裏面的宮女出來傳旨了,才進入大殿裏面,微微擡頭一看,卻隔着一道簾子。
“請近前來。”一道聲音不急不緩,卻無人打簾子,裏面似乎商議一陣,才有宮女打起簾子,元春喊了平身,賈琮才闊步上前。
略微打量殿内陳設,皆雅緻華麗,元春說了坐,賈琮坐下,才看到抱琴在元春身後,另有兩個女官,似乎是監視的,賈元春約莫也是三十左右的年紀,端莊華貴,雪膚麗顔,不見多少老态,但和寶钗的端莊大方不同,元春多了幾分雍容大氣。
賈元春打量這身穿白鹇官服的堂弟幾眼,低歎一聲,面色很是複雜:“得聞琮弟高升,亦是一家子骨肉,昨兒我便上表求陛下開恩,得見一面,陛下今兒又穿了衮服冕旒,攜皇後娘娘祭祀社稷壇與太廟,布告天下。”
“昔年我奉旨回家省親,亦不曾見得琮弟,恰逢你南下,隻記得兒時你尚在襁褓之中,不想一晃眼,卻同樣與大姐姐一般,蒙受國恩,如今也是成家立業、功名顯達之人,愈發出落得一表人才,家下何其幸甚。”賈元春有幾絲苦歎和無奈,爲什麽就不是她的親弟弟寶玉呢?
“近來母親亦不得進宮,家下安好?”賈元春微笑,顧盼生姿:“你不必生分似的,皇親國戚,盡可自然對答。”
王夫人也是歲數不小的人,近來染病,怕也熬不過幾年了,賈琮卻斟酌着回答:“一切安好,大姐姐無需憂心。”
“如此便好……”賈元春欲言又止,瞧瞧左右女官,似乎有口難言。
賈琮也風聞到雍樂皇帝以前專寵淑妃,從而導緻有禦史上書皇帝應該雨露均沾,但凡出現專寵,後宮争風吃醋、刀光劍影總免不了的,元春回家省親也哭訴宮裏是“不得見人的地方”,莫非見到的都不是人?
此情此景,聽到一女官咳嗽,他們堂姐弟更無法說什麽實際的話了,皇家規矩也是苛刻森嚴,唯有窗外鹦鹉上下跳躍,無話不說,真是“含情欲說宮中事,鹦鹉前頭不敢言”。
而且薛蟠一事,必然連累元春,康妃定然與她不和睦,專寵的淑妃要小小整她幾下,想必也不難,這一切華貴裝飾外表的宮殿,未必表裏如一,賈琮想他能做的,也隻有暗暗交通内務府太監,出些點子罷了。
“能見骨肉親人一面,我已無有不滿,甚是欣慰……”賈元春斷斷續續道:“何況你功名顯達,日後容請多多維護宗族,代我向父母問安。抱琴,拿兩柄玉如意賞琮弟。”
“娘娘放心。”賈琮語氣有力地回答了,元春不過是一顆棋子、一個可憐人罷了,若是他功績顯著并能讨好聖心,或許也能使她一生平安,紅樓八十回之後,元春的悲劇究竟怎樣造成,她也一無所知,隻能慢慢來了。
接了兩個盒子,賈琮覺得重量不小,怕不止是玉如意。
夏守忠一直“送”他到大明宮西門,賈琮便趁機摸了五百兩銀票,目不斜視地笑着遞過去。
夏守忠幹咳一聲,亦是不動聲色地收進袖子,微笑道:“咱家就不送了,恭賀賈修撰代天子巡視三省。”
他們走了,賈琮松一口氣,正要走去左安門的路,卻又見到鴻胪寺卿帶了一隊樂隊,鼓樂過來,就在門前吩咐人捧上一碟菜、一杯酒,鴻胪寺卿杜康從容道:“賈侍讀,這是陛下賞的……”
賈琮跪謝了,起來便面色一變,雙手激動地顫抖,連酒杯也幾乎捧不住,在他們注視下,他一飲而盡,又象征性地吃了兩口菜,按慣例,皇家賜食,是不能吃完的。
“微臣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隆恩!”賈琮淚流滿面,在鼓樂聲中,再次對着北方下拜。
樂聲停止,杜康面色動容,心道:“賈修撰果然是國之忠臣良将……直名震天下,名不虛傳……”
昔年大學士、五省督師楊嗣昌也是這種境遇,皇帝賜食,鴻胪寺鼓樂,而今侍讀學士、巡按禦史賈琮也“感動”得稀裏嘩啦,一邊搖拜,一邊灑淚而别。
……
“唉……”孫紹祖摸摸下巴,眼神的驚豔一閃而逝:“奶奶好氣魄,要說本官的機遇,與賈家、王家是分不開的,飲水思源嘛……隻是……”
王熙鳳連夜登門,這份氣魄也讓金貴驚了一下,不過王熙鳳少女時期,就和親戚的表哥表弟打打鬧鬧,在賈家管家的時候,也接觸不少男人,賈琏還爲此說過,倒是不奇怪了,王熙鳳也不是輕易肯信别人的人,事涉女兒,她便親自來了。
聽說有門路,本來正歡喜,王熙鳳一愣,客廳裏的孫紹祖挪挪油肚,雙眼一眨不眨在王熙鳳胸口、腰肢巡視,心醉神迷:“隻是麽……本官一個世襲指揮,能得到實缺,走的卻是賈雨村的門路,與貴家的幹系,也不算大……再者一千兩銀子,根本不夠打點呐,還有,本官這幾月一直遭受鬼魅邪穢的煩擾,害了大病,不好出門……”
“奶奶看看今夜良辰美景,才子佳人,不如先陪本官小酌一杯、通宵一夜再說?”孫紹祖眼神中的那種渴望,比起賈瑞都更顯眼幾分。
“既然如此,我先告退了。”王熙鳳内心又屈辱又怨毒,她堂堂王家千金,怎麽能和這樣粗魯的人睡覺!但是表面和顔悅色地退出。
金貴暗暗咋舌,這都是什麽人啊。
“可惜了……”孫紹祖頗爲遺憾,王家畢竟還存在,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也不敢強留。
出指揮使衙門,上馬車,在北城胡同行駛,王熙鳳雖一言不發,心裏面卻快要氣死了,行了一段,車廂一晃,似乎撞到什麽,王熙鳳勃然大怒地走出來,卻見騎馬的三個人,借着月色,當先一個,不是賈琮是誰?
“趕車不帶眼睛嗎?不會看路嗎?撞到我家爺的馬了!要賠!”孫福揚鞭走馬過來,一副豪奴模樣。
賈琮忙活一天,又給戴權送了禮,也是天晚了,來北城是親自挑點東西回去,這時一看,這不是琏嫂子嗎?
“哎呀!幸會幸會!嫂子往哪兒去呀?”賈琮小人得志般似的騎馬近前,賤笑道:“天黑路滑,更深露重,嫂子這樣的嬌貴身子,得擔心了,要不要小弟送你一程呀?”
“你……”王熙鳳此時已經氣得不能再氣了,今夜居然連連遭受羞辱!瞧瞧賈琮依舊春風得意,聽他這樣譏諷,王熙鳳仿佛受到一萬點暴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