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葉林漫山遍野,給西山穿了一條青色長裙。
數十匹馬縱橫在挨近潢海鐵網山的叢林之中,計有燕色駒、桃花骢、豹花骢、菊花青、玉頂赤。
賈府軍功起家,甯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第二代榮國公賈代善、一品神威将軍兼京營節度使賈代化,都有皇家太仆寺、禦馬監賞賜的名馬,代代圈養下來,這些馬匹雖也和人一樣不會沖鋒了,但光看外表倒是頗爲亮眼。
秋狩與會者公子計有賈琮、賈琏、賈珍、賈蓉、薛蟠。
各人仆從孫福、龍傲天、興兒、隆兒、昭兒、喜兒、壽兒、俞祿、鮑二等。
人人跨鞍騎馬,後背箭筒,左手持弓,在勳貴家族,弓箭、刀槍劍戟等武器也是有傳承、保留的。在民間,封建王朝對于武器則管得較嚴。
潢海鐵網山種植樯木,薛蟠得到的義忠親王棺材闆,便取自這裏。此地還是皇莊,而管皇莊的人,是張家,張華祖父就是莊頭,張華父親承襲,與尤老娘前夫交好,便指腹爲婚,張華,是尤二姐的未婚夫。
但,到張華這一代,家道中落,皇莊頭領的名頭也丢了,尤二姐就看不起他,甯願嫁給有老婆的賈琏,不惜丢掉貞節伺候賈珍賈蓉父子。
皇莊,是皇家的莊子,無人敢惹。如果不丢,倒是一份穩妥的鐵飯碗。
……
“琮弟,這回秋狩規矩你怎麽訂?你是第一次來狩獵,我怕你拉不開弓,反而傷了自己。你做東,怕是丢掉所有梯己錢了,添不添彩頭?”賈琏揚鞭策馬,意氣風發。
賈琮才有九歲,力氣自是比不上成人,但弓弩也有多種,他選韌性小一點的,鍛煉一年多,也是能拉開弓,不過射中獵物,則不必談了。有一種人天生神力,從小力氣大,賈琮顯然不是,若不是持續鍛煉,這副身體都不能騎馬走遠路。
薛蟠樂道:“添彩頭好,添彩頭好。”
賈珍賈蓉幹咳,賈珍想着亂中取利,“還是各自爲陣,也不必比誰的多、誰的少,咱們誰缺那點彩頭?不過最後獵物數量多的,大家宴席上推他爲首座,叫個堂會,曲兒認他點,姐兒認他選,怎樣?”
“也行,也行。”賈琏、薛蟠笑笑點頭,他們個個行樂的行家裏手,深感吾道不孤、倍有趣味。
“幾位大哥們,我看到了一隻野鹿,先行一步了!”賈琮左手向後箭筒取出弓箭,揚鞭“駕”的一聲,座下嘶風玉頂赤陡然直立兩隻前蹄,橫沖而出,這些家中名馬由專門馴馬的奴才調教過,騎馬技術到位,倒不會有危險。
但見孫福、龍傲天、秦通左右跟上,緊緊護衛于賈琮身側,生怕他受傷一般,賈琮身體前傾,一抓馬鬃毛,放手,箭頭、眼神瞄準灌木叢野鹿,“嗖”的一聲裂空而去,那野鹿警惕性頗高,竟然躍起逃開,箭頭斜斜擦着肚皮而過,隻差一寸便中了。
“這身手漂亮!”賈琏等衆人大贊,要是賈琮再長幾年,俨然又是一個弓箭好手了。
“吃虧在年齡上,按前世的法定,十八歲才成人啊……”賈琮喟歎一聲。
他策馬往前方皇莊而去,那兒有丈高的木栅欄、堡樓,四面群山環繞。
但賈琮并不進皇莊,而是挨近了秦業所選擇的“吉壤”,秦業帶領工官正在那兒丈量、施工,建造雍樂皇帝的秘密佛寺。
……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自然還有賈珍賈蓉。
“琮叔往挨近皇莊的地界去了。”賈蓉眼神帶着詢問。
“我知道了。”賈珍冷笑:“還以爲他有什麽高招,原來是想引誘咱們踐踏皇莊,借此巧施罪名,除掉咱們而已,這點伎倆,我如何看不出?”
“那咱們不入皇莊爲是。”賈蓉也以爲看穿了賈琮計謀,“這皇莊原先是張家管的,張華是二姨的未婚夫,那時咱們過來,還能進去打獵呢。”
“可張家沒落了,張華哪裏娶得起媳婦?整日山下小鎮賭坊吃酒賭博,你二姨才看不上他。”賈珍輕蔑一笑,既輕蔑張華,也輕蔑賈琮,一一吩咐:“咱們裝作涉獵的樣子過去,俞祿、喜兒,你倆臂力最大,躲在叢林,亂中射死他!”
雖然事先承諾過,俞祿、喜兒還是遲疑不定起來,兔死狗烹的戲曲,他們沒少看過,就算不被賈珍除掉,殺死賈琮的事情一旦查證,他們哪有活路?珍大爺還不是拿他們做擋箭牌?
“大爺,這個……”喜兒心裏害怕不已,不說賈琮是正經爺們,還有功名在身呢!奴才殺主,按律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小管家俞祿委婉一些:“要不大爺另尋個時機?譬如回途路上,咱們也能說成是盜賊……依大爺這樣做,大爺也逃不過嫌疑啊……”
“我說這麽做!就這麽做!”賈珍霸道異常,低吼道:“潢海鐵網山這地兒,狩獵的僅僅是咱們嗎?另一方還有錦衣衛提督仇都尉的公子、神武将軍公子馮紫英、步軍統領衙門楊提督的公子,這幾位的脾性你們不知道麽?個個都是衙内、得理不饒人,沒理還要欺人!我們這邊還有呆霸王薛蟠這個蠢貨,他是打死過人的。這麽混亂的狩獵,死人了,最有嫌疑的不是咱們!”
賈蓉幫着父親說話:“不錯,你們這些天殺的奴才,不想想我們在甯國府當家做主時的恩惠了嗎?焦大那樣的脾性,我們何曾虧待過他?射死賈琮,一人一千兩!”
焦大敢當衆謾罵主子,後來也沒事,賈探春治理大觀園又提過,焦大那時都活得好好的。究其原因,是焦大救過甯國公賈演,老資格了,甯國府不想擔“忘恩負義”的名聲。
這時賈珍賈蓉雖然搬出甯府,私底下的錢财卻不少,因此尚且能夠籠絡幾個奴才。
聽主子這般說,俞祿、喜兒迫于無奈,又因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利索地躍馬下來,藏身于叢林,張弓搭箭,喜兒咒罵道:“幹完了這一筆,你我幹脆逃出京城,我看這兩位爺不能長久!”
“做完了再說。”俞祿遠遠觀看,皇莊外的石碑雕刻鑲金嵌銀,字體很大,約莫是“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賈家沒少做法事、抄佛經,俞祿知道這是雕刻出來的《楞嚴經》。
隻是他們爲誰修建?
賈琮又爲何往這邊跑?俞祿有一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