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的清客相公不居府内,除賈政回府之時陪他下棋、看書、讨論經史子集,餘下時間皆居住府外臨近胡同,日子過得清閑。
詹光(沾光)、單聘仁(善騙人)、蔔固修(不顧羞)、胡斯來四名清客相公,被賈珍請到院落書房,起草奏折。
當初賈珍被參,以他那時三品威烈将軍之爵,自然能上告罪折,但罪名都有證據可查,他不是很通官場門道,就連賈政也缺乏實際操作的經驗,就隻能在家待參。
寫奏折也是有規矩、章法的,第一列怎麽空,餘下幾列怎麽寫,措辭、語氣這些,賈珍賈蓉都不會,所以吃閑飯的清客相公們派上用場了。
“東府是甯國公之後,四王八公戰功赫赫,甯國公老爺之子一品神威将軍兼京營節度使、孫乃科甲出身。珍大爺今時今日想恢複爵位與宗族大權,其一必是要提先祖功勞,以期聖上稍動恻隐之心,其二認罪必要誠懇,這罪聖上業已定名,不能否認……”詹光老氣橫秋地道。
蔔固修下筆寫完,捧起奏折,“若有李密的《陳情表》筆法,言辭懇切、催人淚下,鐵做的心也能化了,合在下四人之力,時過境遷,想必聖上已經消氣,有那麽一點可能,也是值得一試的。”
“好,好。”賈珍抹抹胡子,吩咐賈蓉封銀賞賜四人,四人得了錢,作揖告退。蓋上印章,賈珍又命壽兒騎馬疾馳通政司。
喜兒、壽兒自大宗沒落以來,私下交談,也覺着那日孫福請他們喝酒,有些不對勁……但,這事兒能說給主子麽?不能說,一說出去,依珍大爺的霸道脾氣,第一遭罪的就是他們。
“這幾個蔑片相公,平時隻會在西府二老爺房裏,吃閑飯、瞎扯、奉承寶玉,今日看來,倒不是一無是處,就盼聖上開恩。倘若還不行,賈琮這仇不能不報,也有用得着他們的時候。”賈珍背手,躬腰踱步書房。
清客相公是幕僚、師爺一類的人物,民間俗稱“蔑片”,這類人多半有童生、秀才甚至舉人功名,再不濟也是會認字寫字、有點腦子的,他們就專門靠這點手藝、腦子吃飯。最出名的師爺是紹興師爺,厲害的師爺能成爲知縣、知府以至于巡撫總督的左膀右臂、青史留名。
“玄真觀的太爺(賈敬)那裏,你去請安過了麽?太爺的大壽要過不過?”賈珍問賈蓉。
依封建社會的禮法,他們父子愧對列祖列宗,去年沒落之後,父子二人到玄真觀的賈敬修煉之所,跪下來涕淚縱橫,無奈賈敬隻說“知道了,我不願到你們世俗場中去鬧”。
那種尴尬,父子不願提起,同時賈敬超脫世俗,不責備他們敗盡門風、祖宗蒽蔭,倒讓賈珍賈蓉松氣。
今年九月半是賈敬大壽,按原著進境,也就是第十一回“慶壽辰甯府排家宴”,秦可卿開始生病,淪爲賈珍玩物。當然自賈琮穿越以來,已經完全改變。
父親、祖父的積威,在小蓉大爺心裏根深蒂固,賈蓉恭敬答道:“太爺的進士之銜仍在,隻是他老人家超脫紅塵,不願爲官。壽辰家宴,孩兒問了,太爺不回來,西府那邊也不知排不排……”
賈敬是實打實的靠本事考中進士,不是賞賜的,想要爲官,出山運作一番即可,且科甲出身之人受重視,就算罷官,也可以等着再次起複。他們這一支的重擔,賈敬最有希望扛起,可賈敬選擇了逃避。
子不教、父之過,賈珍賈蓉變成這樣、賈惜春受冷落,賈敬是有責任的。
“太爺即便有進士之身,橫豎大宗宗子是被我們敗光了,西府有一位入宮的大小姐,怕是看不上咱們了……六親緣薄呐……同宗、親戚都靠不住,祖宗也靠不住了,唉……隻希望那邊大妹子的娘家也能出點力,報了賈琮這仇,咱們繼續過逍遙日子去……”賈珍頗有唏噓:去求老内相戴權,一介閹人,真是屈辱!口上那麽說,他可不認爲自己有罪,還不是賈琮無事生非、爲了一介女流鬧的!古人說紅顔禍水,他看來所言不虛!
賈蓉心裏對賈珍的“被我們敗光了”,頗有微詞,隻是不說出口:哪裏是我敗的?
說曹操,曹操到,喜兒才進來禀報“琮爺登門”,賈琮就先一步踏進院子,父子二人冷笑一聲,出書房換了一副親切表情:“難得琮弟過來一趟,記挂我們父子。”
“一家人,珍大哥何須見外?”賈琮笑哈哈的,賈珍賈蓉請他進屋坐,賈琮環視一圈,長歎幾聲,沉痛、關切地道:“不了,不了,我才在芸哥兒家坐了一會子,今日來是有事的。我想着,去年我這弓馬技藝是在東府會芳園學的,可巧這幾天我要去西山拜訪一位大儒,遊學之餘,不妨涉獵。今次我出錢做東,邀請珍大哥、蓉哥兒、琏二哥、薛大哥一場人,好好遊玩一番,如何?”
賈珍賈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猜疑起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被賈琮坑了一次,這次會是套麽?他們可不清楚賈琮知道他們起了疑心,說着話還是親兄弟一般密切,聽起來,有賈琏、薛蟠在,此事一點也不像是下套啊……
賈珍享樂慣了,一年不出門縱情,很是手癢,又自恃有王熙鳳幫忙,遲疑道:“那好,琮弟訂個日子?”
“三日後吧。”賈琮人畜無害道:“三日後去西山,小弟先不打擾了。”
望着賈琮彬彬有禮、講究地叫孫福送了綢緞禮物,賈蓉若有所思道:“父親,爲何答應琮叔?”
“哼!”賈珍一拂衣袖:“咱們可不會再上當!不論他設不設局,不是打獵嗎?那麽多人,茂密深林,趁機亂箭射死了他,豈不是一了百了?”
“也是。”
賈蓉回房找新娶的正妻胡氏歡樂,賈珍玩了兩個小姨子,但還顧忌一點尤氏的臉面,當衆不做,他也不賴,又新買了一個小妾文花,文花精通音律,一首蕭笛吹得好,賈珍念念不忘地回房尋文花來做另一種“吹箫”了。(原著賈珍就有文花這個女人,賈蓉後來的正妻,原著說法混亂,一會胡氏,一會許氏)。
西小市廊房巡查一會、賈芸家又待一會,賈琮騎馬繞到榮國府左近,在一狹窄過道見到興兒、昭兒、隆兒、慶兒、住兒幾個在暴打賈瑞,賈琏冷眼站在一邊。
說起來賈瑞,是賈琮利用了他,賈瑞這人注定被王熙鳳整死的,如今王熙鳳又兩次被賈琮整得死去活來,氣病了,這又算救了賈瑞吧?
這筆糊塗賬,是算不清了,世上又哪有兩全其美的法子,當了表子,還能立一座華麗的牌坊?
這一世,他注定了,要雙手血腥。
如果這是罪孽,這罪孽就由我賈琮來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