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保很是興奮,可奈何不得大老爺、大太太一天一次地問他消息,來來回回地跑,累死他們了,他知道二老爺急切,隻得氣若遊絲、呼哧呼哧地道:“琮爺中……中……中了院試案首!”
“院試案首!”賈政後腳跟一個踉跄,手扶腦門,暈眩起來。
沒錯,秀才功名,以賈府主子們的自高自大、盲目安逸、盤根錯節的家族利益聯姻、官場關系權勢,的确看不上!
但是,今年中秀才的賈琮才有九歲!是九歲!不是十九歲!順朝開國一百多年,最年輕的秀才趙北鬥那時已經十一歲了,賈琮破了全國中秀才最年輕的記錄!
甚至往前推,張居正、馮夢龍、湯顯祖他們,中秀才的時候,都是十幾了,罕見敵手!
更何況賈琮連中小三元!簡直是無敵之姿!天才!神童!比祥瑞還祥瑞!
……
賈府,阖府轟動。
如果這幾年的賈府選一個曝光率排行榜,第一這個人,一定是賈琮。名人排行榜第一,也一定是賈琮。
賈赦仰天大笑,之所以大笑,是因爲母親偏心,他就像一個領養的,連榮國府的家,都要二房來管,賈政、王夫人坐鎮正經大堂,他這個嫡長子隻能躲在東路的黑油大門之内,憑什麽?
今時今日賈琮的所作所爲,一等将軍賈赦大老爺覺着揚眉吐氣!誰才是天降祥瑞?我兒賈琮才是天降祥瑞!你們睜大眼睛看看!
賈赦當即吩咐秋桐去喚賈琮過來,而後報子也來報喜過,慣例打賞了。
東路賈赦院,三層儀門内的正堂,賈琏、王熙鳳無論心裏願不願意,都得進來賀喜,平兒也在。
賈赦喜滋滋道:“琮兒,快,叫孫福打點行裝,你換好衣服,馬上去宛平拜見,院試過了就是秀才、就是生員,不是要舉行簪花禮麽?當年你珠大哥、東府的老爺考中秀才,這些禮數規矩,我還是記得的,還要拜孔廟,學政還要安排你在哪兒就學……”
又轉頭對邢夫人道:“你叫人拿點銀子,噢,不是……琮兒的那一千兩銀子不是取回來了麽?索性你拿去用,記得給三位座師送禮……”
“去了你再回來,我們這邊一定要大擺宴席!送貼請客!該請的、能請的,都請過來!”賈赦老懷大慰,把這項任務交給邢夫人。
鄉下若是有人中了秀才,那家人必定大宴全村,殺豬宰羊地賀喜,賈赦也準備這麽幹,漲臉啊!風光啊!光宗耀祖啊!
邢夫人挪挪臃腫的軀體,陪着笑臉:“老爺,第一個該請的是南城的秦郎中,那才是琮兒正正經經的老師,還有學裏的太爺。”
賈琏也有點不是滋味:我當初爲什麽不下決心去考呢?不然也能風光一回,得父母心。
王熙鳳笑臉之後,丹鳳眼逡巡賈琮一圈,不滿、妒忌、冷然,種種負面情緒,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真個是打翻了山西的老陳醋、醬、辣椒、胡椒,五味雜陳。
王熙鳳從不拿正眼瞧過趙姨娘、賈環、賈琮這些人,生來就高貴,也自以爲高貴,況且,她是個争強好勝、最愛争閑氣的。
最近幾個月的閑氣,時常發在丈夫賈琏身上,連帶着他們夫妻的閨中情趣,都沒有以前那般快活了。看來賈琏、王熙鳳的同舟共濟,漸漸演變成同床異夢,最終的結果将是同室操戈:“一從二令三人木”是也!
平兒福禮恭賀,笑容洋溢,她穿金戴銀、花容月貌,既有通房丫頭該有的禮數,又不失成熟味道:“琮爺真是給咱們漲臉了,等再次回來,必封禮物贈送,我看禮物還是封上‘狀元及第’才吉祥。”
“平姐姐客氣了。”賈琮還禮,他沒有任何一點趾高氣揚或者得意洋洋,平易近人。
平兒心道:“這個小爺早已大變樣了。”
三春也齊齊過來大房這邊請安、祝賀,先祝賀大老爺、大太太,再祝賀賈琮,都說等賈琮回來,定有禮物相送。
至于賈母、王夫人、賈寶玉那邊的反應,賈琮暫時就不得而知了,估計要回來之後才知道。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賈琮得先去忙宛平那邊的繁文缛節。
……
出西便門,驅車登上官道,車廂頗悶,一直打着轎簾子,同知廳大門兩座石獅子前,主仆三人下馬。
賈琮頭戴方巾,雀頂藍袍,臨時趕做出來的衣衫,尺寸小些,他雖不喜這身顯眼的裝扮,但院試案首得這麽穿。
一路不乏宛平民衆圍觀,“賈案首”、“賈神童”,呼聲一片,經過河道治理、羅秀才兩件事,賈琮在宛平民間的人氣名望很高。
尚有新生秀才方巾藍袍、三三兩兩地過來,要參加簪花宴,幾個生員見了賈案首,過來打招呼,同輩序齒,稱他師弟。若是不同輩,一般不序齒。八十歲的童生,見了十八歲的進士,也得稱前輩,科場的論資排行觀念挺重。
“賈師弟,恭喜拿下小三元了。”涿州張茂才酸溜溜地道。
“同喜同喜,張師兄不也進了秀才麽。”賈琮還禮。
官場的關系網,常見的有政治聯姻集團,明朝的王崇古、楊博、張四維是也,順朝的金陵四大家族也是,此外就是師生、同年、同鄉。同鄉是最雞肋的關系,随時可以抛棄。
同知廳大堂,高朋滿座,新科秀才拜師傅、同年、同鄉,頭插簪花,自然免不了吟詩作對、高談闊論。賈琮直接被推爲生員首座,席間,劉東升對他道:“禮畢之後,到書房來找我。”
而後,在沈鎬、樊林等五縣的縣官帶領之下,五縣生員浩浩蕩蕩、春風得意地出了同知廳,前往孔廟大堂金盆洗手、參拜聖賢孔夫子。
從此,布衣百姓脫去粗布麻衣,通過延續了一千年的科舉制度,一躍成爲社會的中堅力量,不用交稅、服役、下跪縣官,如何不喜?
賈琮、匡六合等人禮畢,站在大堂,劉東升等人又少不了一番訓誡、勉勵。
考中秀才,要安排他們的就學之處,比如府學、縣學,由教谕、訓導教書,賈琮被安排在宛平縣學,如果他今年八月與王應麟一起參加鄉試,又是同年關系。當然,這隻是一種挂名,經曆過前世的學校束縛,賈琮不喜歡在官方學校就學,他有強大的自學能力,請求遊學,劉東升考慮再三,便隻是給他記名。
忙完這些繁文缛節,天已黑了,賈琮又表了彩禮奉送樊林、沈鎬,再去同知廳書房,劉東升也有些疲倦之色,強打精神:“找你來,完全是因爲你那份治河策論,在朝中掀起不小波瀾,河南、蘇北、山東的河道衙門,對離任責任制不滿,抵抗不小。經内閣、部議,工部營繕司、都水司早已實驗你那種水泥了,秦郎中和你二叔應該清楚……”
賈琮小小吃了一驚,劉東升又道:“當年的太子被廢,降爲義忠親王,我朝規制,皇子都封親王,這時太子之名未定。去年豫親王出巡河南回來,河南的水患是最重的,他一眼便看中你的策論,隻是礙于你那時不僅年齡小、功名未就、又是勳臣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