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的名聲,後世耳熟能詳,校尉、力士這些,一般是在民間挑選孔武有力的。他們在外型上有三個比較明顯的特征:虎背、蜂腰、螳螂腿。因此,賈琮瞧上這壯漢了,且見識過他逃命的本事,便動了心思。
賈府功勳之後不假,但天下承平日久,小厮奴才辦事可以,要他們保護自己人身安全,賈琮沒信心……他鍛煉也隻是強身健體,防範疾病,武藝絲毫不會。
滿清的八旗營衆所周知,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可太平之後,八旗營變成什麽樣?後期的八旗營兵,和老婆争褲子穿,到茶館喝茶付不起錢,芝麻掉進桌縫還要摳出來吃……也難怪賈赦、賈珍等輩文不成武不就了。
自然賈琮要先問明白情況。
縣衙門口兩座石獅子,左邊是孔廟縣學,駐教谕、訓導,裏面建築鱗次栉比,分爲三進,右邊有吏戶禮兵刑工六房、皂快壯三班,簽押房,後有牢房,迎頭進去是一座又長又寬的大照壁,隔斷視線。門子知道賈琮受縣太爺青睐,并未阻攔。
那馬典史專管刑獄、緝捕,是要抓壯漢進牢房。
照壁前方,在穿插草坪的甬道上,賈琮叫住:“典史大人,這壯漢犯了什麽事?”
别看典史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在老百姓眼裏,可就是太爺,因賈琮的表現、樊知縣之故,馬典史還客氣些:“喲,是賈公子,這壯漢不是本縣民籍,他又沒有路引,自然是亂民流民了,問他,他又不說是哪裏人……”
這時代開不到路引,是不能離鄉的,農業爲本,統治者就要你安安分分做個良民。
“如此,本官隻好讓他去修河道,誰知他不安分,意圖逃跑……”
“嗯,我來問問他行麽?”賈琮開口,馬典史點頭,這事兒觸及不到馬典史什麽利益,權當賣個人情。
馬典史和衆衙役退到一邊,賈琮報以友好微笑:“這位老哥,你看到了,我能開口救你,你犯的又不是什麽大事……不知壯士姓甚名誰?家住何地?可會武藝?”
“昂!”那壯漢說話如打雷,若不是枷鎖套在脖子上,打了響鼻之後,他要挖挖鼻屎了,孫福嫌棄地退後,那些衙役也厭惡,唯有賈琮還尊重,那壯漢左右看看,眨巴眨巴眼:“俺叫龍傲天,山東曲阜人,你想咋滴?”
“什麽?你叫什麽?”賈琮掏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龍傲天?這麽霸氣的名字,你媽知道麽?
“俺叫龍傲天,原本不叫這個,說來我的家鄉,威名赫赫,山東曲阜,孔聖人的故鄉,整個曲阜,都是孔子後代的地盤。俺是佃戶,名字也是孔子後人幫取的,俺不會武藝,但俺力氣大,腳程快,扛三四百斤不成問題……”龍傲天說起來還有點傷心。
山東曲阜,賈琮明白了:宋明理學興盛之後,孔子故鄉山東曲阜,成了統治者尊重士大夫階層的标志,孔子後代世世代代封爲衍聖公,食邑一個縣,孔子的美德,在後代身上找不到了,他們其實是國家的蛀蟲,但是皇帝也不會輕易動他們的。山東那是什麽地方?黃河入海的最後一個省,水災、旱災、蝗災,時常鬧饑荒,盜賊橫行,官府剝削,所以……龍傲天肯定是逃出來的了。
此外,明代山東曾經大量移民,那些被移民的,故土情結和不好過之下,都想往外逃的。
賈琮默然一會兒,想拍拍肩膀安慰他,可是遠遠夠不到……欲哭無淚,不是他太矮,是龍傲天太高了,賈琮鼓勵道:“龍傲天,你肯定有前途的,想不想跟我?每月最少一兩銀子,護我周全便行。”
“昂!”龍傲天嘟囔一聲,馬典史爲讨好賈琮,放了枷鎖、鐐铐。
賈琮謝過,帶他去見樊林,安排戶籍。
衙門裏不時有進進出出的人,三班、六房。
三堂花廳,樊林聽說了,這根本不算事,即刻通知主簿,叫戶房書辦編制了戶籍,蓋上印章,從此,龍傲天就是英明神武雍樂大帝治下的一名合法良民了……不是,是賈琮的跟班。
“賈琮,同知大人從涿州趕回來了,我得去迎接,安排飯食住宿。羅武幾家,也搜出來了數萬銀子,河道治理這事兒快要完了,前事不必再說,秦郎中還要去固安吧?唔……制藝萬萬不能落下,一定得過關,不然我怎麽取你?那羅訟棍暫時不敢告,他敢我也不怕,你去吧。”樊林正襟危坐,說話中氣十足。
“縣尊保重身體。”賈琮告退出來,無言,樊林說不上好官,也說不上壞官,就是體制滋生出來的人,不過這些令他憶及前世的師生情,有些不堪回首的味道罷了。
……
仰視比自個兒高幾個頭的龍傲天,孫福不是滋味兒了:我是不是失寵了?有這麽個大個頭,還有我啥事?
三人穿梭市集,孫福更是發現,龍傲天的回頭率超高。
走進聚寶軒,撥算盤的掌櫃擡頭,見是賈琮,因秦業一行朝廷辦差的入住他家客棧,現在聚寶軒已經聞名遐迩了,他笑容可掬:“哇,賈公子……”
還不等說完,孫福手一伸,放出一塊白花花的元寶:“不用找了,吃宿費。”
“哇……”掌櫃的眉開眼笑,牙齒咬咬元寶,真貨,難得一見的銀錠啊,樂開了花。突然,樓梯入口的橫梁“砰”地一聲,傳來震動,卻是龍傲天腦門撞到了。
看那遙不可及的身高、身材,小胖墩掌櫃驚倒在座:“哇!”
孫福暗暗鄙視:“原來大個頭是個傻子,這下好了,那什麽……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有些事,還是我孫福才能辦的。”
到了自己客房,賈琮聽聞秦業正在述說自己今天多麽風光、多麽睿智,秦鍾聽得津津有味,暗暗後悔自己偷懶不去,秦可卿隻是笑。賈琮說了新買來一個仆人,秦可卿打量,笑道:“這模樣、身材,真是……歎爲觀止!”
秦業見識過京裏的錦衣衛大漢将軍,不覺得奇怪,秦通領龍傲天下去,安排飯食,秦業道:“家信收到了麽?雖是求學,你離家太久也不好,宛平這裏的條陳,我已經拟好了,等固安完事後,你立即回來宛平趕考,那幾篇八股文,對偶排比尚可,卻還是有史實錯誤的毛病,有空多看看史書……”
“你父親還是不喜你耽誤太久的,雖說,縣試較爲低級,但你是我這個兩榜進士教出來的,不能堕了我的名聲……”
“是。”賈琮微微一瞅秦業束發,白了好多,一時眼神恍惚……前世同樣有很多老師對自己青睐,可終究因爲貧病交加,辜負了許多事情,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步入社會,天各一方,那些年少的叛逆,成爲午夜夢回的一幕記憶……至于父母,今生攤上一無是處的賈赦,吝啬刻薄的邢夫人,認命嗎?不!珍惜師生感情之餘,很多事情,他還要去改變,哪怕是父子之間……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
秦業教導完歇下,秦可卿指指他水田衣道:“髒了,脫下來。”
“好。”賈琮脫下水田衣,又去外間看看龍傲天,秦可卿收了衣服,心裏納悶道:“另外一件,師弟拿去送人了?”